第29章 杀人网球(二十九)

偌大的三层别墅内,四处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松本由子一人。

女佣轻手轻脚为松雪打开门,将她领进客厅后,便悄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这架势,就像这里面关着一位被流放的囚犯,难得有人来造访。

但这“囚牢”可相当辉煌华丽。

装修采用了细腻繁复的洛可可风,让人恍惚自己走进了路易十五时代的法国宫廷,精致的木雕墙饰,穹顶一般巍峨的门廊,还有如葵花盛放的璀璨水晶灯,充分体现了资产阶级的优越性。

光是连同走廊的一楼客厅,便接近两百平米,宽敞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艳阳高照,光线极佳。

松雪站在玄关处,并没有人指引她换室内鞋,刚才出现又离开的女佣仿佛只是个幽灵,充当了开门的工具人。

看来,松本家的长辈们对她惹出的麻烦十分不满,有意把这位大小姐扔在这里,让她“好好反思”。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松雪也就不顾那么多了。她看了眼纤尘不染的深红木地板,自言自语说了声“打扰”,便踩了上去。

琴声从门厅后传来,静谧的月光奏鸣曲如潺潺溪水,从锃亮的地板上流淌而过,与屋外倾泻而下的阳光融为一体,在这个午后,显得格外柔和,但琴声中分明沉淀着压抑,与落寞。

松雪转过弯,便看到了侧对着她坐在钢琴前的松本由子。

她像是没有察觉到外人闯入了自己的世界,闭着眼睛,只循着指尖的记忆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直到一曲终,松本睁开眼睛,从钢琴前起身,将曲谱随意地一拨,转向来客。

“你来找我?”她穿着室内拖鞋,身高与松雪相仿,依然矜持地扬起下巴,像高傲的不愿屈折的白天鹅。

松本神态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疲色,顿了一顿,声音也晦暗许多:“听说你们破了案,恭喜……也谢谢你,松雪。”

“责无旁贷。”松雪答道,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侦探的理念是,不该让无辜的人平白遭受罪责冤屈……你觉得呢?”

松本咬住下唇,直到微微发白。

“你还是怪我,对不对?”她小声问。

少女眉毛微蹙,愈发像是一株楚楚可怜的莲花。但今日在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尤其是她的倾慕者欣赏她的姿态。

而松雪虽然能欣赏同性的美貌,但无论何时何地,放在她心里第一位的,都是追求真相。

“这看你怎么理解,你会这样问我,不是因为你心里也清楚,这样做并不对吗?”她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即便是你,也是私心,有自己的喜好。有人心甘情愿为你出气,你心知肚明……”

说到这里,她哂笑着摇了摇头。

“也多亏幸村君找我合作,而我们也只是假装交往。不然,换做一个真心喜欢他的女生,因为接受了他的告白,就要被你们一群人排斥、打压,估计早就崩溃了吧。”

“……对不起。”

松本垂下了头,秀丽的卷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脸颊边上,这一刻,她的愧疚倒是真的。

她教养极好,无法容许自己做出任何越矩之事。但这些年压抑许久,心底反而充满了强烈的情绪——就像川原和小城做的事情,她清楚是非,明知道不应该,却不由自主地、隐秘地期盼着。

褐发少女阖上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要喝茶吗?”

两人在沙发边落座。茶几上摆着一套精美的瓷器,价格不菲,被她随手拾起一个茶杯,熟练地冲洗,放在桌上,准备去取茶叶。

松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对方只是想通过做点什么事来转移注意力,并不阻止。他人的道德底线,并不归她管。

为此愧疚也好,悔恨也好,她也并不在意。

正如幸村所说,当时的他们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推动、压迫,做出了原本不该做出的事情。她推测,这是“狼人”侵入的影响,就算他们不做,自然也会有其他角色出现,替他们完成这些“戏份”,让剧本顺理成章发展下去……直到她“被唤醒”。

松雪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拿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分辨不出茶叶的滋味,终于将酝酿已久的话道出:“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秋后算账,毕竟事情已经翻篇了。事实上,我有些疑问,也许你不方便回答,但我确实很想知道——”松本愣了下,抬起头,眼里全是不解:与案子无关的,疑问?

“我很好奇,你到底喜不喜欢幸村精市?”

“……”

随着她开门见山,松本的表情僵住,眼神极为惊诧。

“抱歉,有些唐突。”松雪镇定地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如果冒犯到你的话……”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少女的声音仿佛失去了感情波动,变得生硬、单调,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揭露了藏在心底里的答案:“松雪你……这就是侦探吗?什么都能看出来。”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女性的直觉?我们对情感更为敏锐罢了。”松雪得到了验证,释然地一叹,“这么说,我猜得没错,你并不是那么在乎幸村君,他的归属,他的喜好,与其说关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倒不如说,你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得不去将他放在心上。”

松本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的喜好?我的喜好?有那么重要吗,我只是不得不顺着他们为我规划的目标,去做我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当然对他有好感,那么优秀、俊美的少年,知慕少艾,谁不喜欢呢?

“但我不敢、也不愿意喜欢他,”少女伸手穿过自己浓密的长发,按住头皮,仿佛饱受痛苦地,喃喃道,“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也许我们有一天会走到一起,按照双方家族长辈的意愿联姻,然后……”

松本突然拔高了声音:“可是,我这么多年,为了维持这个身份所做的努力,并不是为了日后去当某个人的太太,当他的附属品!我无法想象那样一天的到来,就算不是幸村,也会有别人……好像我只有嫁人一个出路。可我明明才是松本家的长女,为什么我不能靠自己拥有一切?我可以考上最好的学校,专业……一切,我父亲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突然,在这个瞬间,松本由子不再是那朵柔弱的娇花。

她的野心,她的渴盼,都鲜明地呈现在了松雪面前。于是,最后一块拼图到位,一切豁然开朗。

神木说得没错,她确实是痛苦的。

只不过,他误以为她是因为深陷无法挣扎的感情而痛苦,又擅作主张要为她排忧解难,这才引发了这一连锁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