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3页)

云觉尊者双手合十,道,“是水云间香檀那的主张。红尘中事,非我辈所能尽悟。然而,生民为先,倒也不差。”

乐韶歌点了点头。

生民为先……说到底,不过是外境劫掠之后,境内各门派无力带领百姓复兴。外境来的淘金客看上了天中山这块灵地,毁山盗采,境内各门派又无法将之驱逐了事。

至于为何无法驱逐了事,八成是迫于同盟的压力。毕竟修士开战,比拼的既是修为,更是灵力。巨大的灵石消耗量,使得常年战争的各境都急缺灵石。香音界坐拥巨大的灵石矿藏,却不肯开采流通,同盟自然不会答应。

如今这般,虽开采了天中山,却将开采权收归境内,根绝了外境盗采的借口……是妥协,却也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妥协。

最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并且注定一去不返。

而在这谋权逐利,弱肉强食的末世,水云间最先认清并适应了时代。

水云间偏偏选在此地会面,莫非不知山下景象可能会激发她的心中意气?

怕也是存了一分争斗之心,故意用不堪的现实来打压她那份在他们看来很不接地气的理想。

她其实早已认清了现实。

可那些总想用现实教导她的人,却似乎很难明白——这个世界也是需要理想的。

萧重九倒是什么都明白,他是一个向现实妥协了的理想者。那些自诩洞彻现实于是就总想用现实去教导那些没被现实毒打过的后进的老菜帮子们,当然最中意这样的晚生。可他们大约想不到——萧重九对他们是如此的失望,以致于他事实上早已放弃了和解,认定自己实现理想的终极手段,只能是独|裁。

可他们莫非道德相悖、立场有违,谁是谁誓要铲除的恶棍、民贼吗?

明明所秉持的初心,所向往的世道都相去不远,却偏偏不能同心同德。

岂不令人感到悲哀?

等候不多时,东南便有香云卷来。那云朵如晚霞般灿烂锦绣,异香袭人,随着一阵吹面不寒的春风,眨眼之间便在视野所及整片天空铺陈开来。

那云先铺开来,好一会儿之后,才见数十个衣冠雍容的天人谈笑自若的追随着个威严隽秀的青年,款款踏云而来。

正是晨起劳作的时候。山下矿镇的居民望见天上异象,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驻足观看。

那姿容不凡的青年人,自然是萧重九。

至于他身后跟的那几十个——水云间二十四香主全到齐了,不但到齐,还每人带了两个心腹弟子来助阵。

一众人踏足在浮空岛上后,乐韶歌倒是很平静。

对面那七八十人从容的谈笑声,却霎时就尴尬起来。

——乐韶歌和云觉尊者一行,两个门派总共就来了四个人。

水云间诸人本以为,乐韶歌怎么都得给自己造造声势,所以带的人肯定不会少。而比阵仗、比风度,他们自是从不让人。

此刻却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年乐韶歌一人独挑水云间的情形。

何况,同来的还有那个修最平和的梵呗与禅印,却修成境内最强打手的奇葩瞿昙觉明。

这俩结伴大闹水云间的模样,在场不少人都还记忆犹新。

……依稀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好像被嘲讽、甚至被示威了。

乐韶歌当然并无此意。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她和瞿昙子昔日顽童胡闹,竟给水云间诸位前辈留下这么重的心理阴影。

见此景象,她也只是觉得,水云间依旧是水云间。不论世人如何动荡,不论世事如何变迁,都妨碍不了水云间富贵,也改变不了水云间耆老们对雍容风雅气度排场的热爱。

她当然也不会在当下场合节外生枝。

便和云觉尊者一道上前迎接。

一行人简单的互相见礼。

所有人都很清楚,此次会面的主旨,无非是由谁来主导诛魔救世的大任。

乐韶歌早已向萧重九言明——她会协助于他。

也早将原委告知云觉尊者——萧重九正谋求四境结盟,若盟约能成,必有助于四境通力协作,减少互相间的猜疑和推诿。故而不必强求由她主导。云觉尊者自是毫无异议。

但纵然他们了无私心,萧重九和水云间却也未必肯信。

萧重九不信,是因为他被现实毒打太过,比起以己度人,更倾向于以世间“人情常理”来揣度一切仁心。

水云间不信,则是他们被九歌门和乐韶歌惊扰太多,只以他们所认为的那个出身在自命清高的九歌门里,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小妖女的形迹,来推测乐韶歌的内心。

但就乐韶歌看来,萧重九和水云间的不信,并非同一回事。

萧重九不信的,大概是乐韶歌是否真心愿意“协助于他”——毕竟她是眼下唯一能正面对抗天魔之人。从道义上说,自该由旁人协助她;从人情常理而言,她若以此为筹码,强令众人听命于她,旁人莫非敢硬扛着灭世之灾,也誓不屈服吗?

水云间不信的,大概是她的脑子能不能配得上她的能力和责任吧。

他们的立场,未必一致。

分而论之,针对萧重九的不信,似乎该由乐韶歌率先展现诚意。

但若和萧重九一番恳谈仍不足以取信,那么不论她再说多少,怕也都无用。

萧重九要的,根本就不是她的空口许诺。

他要的是一些更实际的惠利。

但说到底,乐韶歌的目的莫非是让萧重九重拾对她的坚信不疑吗?

她想要的只是四境齐心救世,是他放弃独|裁的信念,稳稳托住随天魔现身而迎来动荡的末法时代,以及其后。

她又何必急于取信,而单方面无底线的去妥协呢?

故而碰面之后,她也并不急于表态。

只顺着水云间的口信,将主导权递给了水云间掌门香凌云,“请问前辈,何谓周全‘公义与私心’。”

纵使因为乐韶歌的缘故,香凌云一向对他的爱徒香孤寒心存愧疚,但反过来,因为香孤寒的缘故,这位长者却一向对乐韶歌刻薄不喜。此次会面,也不知乐韶歌哪个举动、哪句话又惹到了他,自碰面起他就始终板着脸。

此刻作答,也是丝毫不顾虑情面,“公义是救助天下,私心是保全香音界。若救助了天下,却保全不得故土,那就是不能顾全公义与私心。”

“那么,所谓的保全故土,又是指什么?”

香凌云冷笑,“乐掌门觉得呢?”

乐韶歌道,“当年外界入侵时,我部子弟勠力奋战,前赴后继。死难者不计其数,却始终也不曾屈服于侵略,最终赢得和平。壮心未已,未来有继——这可算是‘保全’?”

“算,也不算。”

“——请前辈赐教。”

“眼下所谓‘保全’,莫非是因我辈前赴后继的死难?不过是因幽冥界也付出代价,不敢轻易再起战端罢了。此种保全,无异于蹈虎尾涉于春冰,虎不起冰未消,还可自欺欺人道一声保全。一旦那虎要噬人,那冰不那么坚实了,覆灭就只在顷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