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心里折腾了无数个来回,像上甘岭上的拉锯战,终于说服了自己去开辟新的生活。真正行动起来,柳依依又一步三回头。这几年来,秦一星对自己的照顾太周到了,连一瓶洗发香波一盒药都是发个信息就买来了,酸奶水果一年到头没有断过。还有谁会对自己这样好?秦一星又抬高了自己的眼界,要去找一个差不多的男人,没有。以前柳依依想着是自己没认真去找,认真找了一定会有的。这几个月认真了,找了很多机会去接触人。舞厅,联谊会,老乡,还是没有,没有人能够进到自己的心里去。她把这情况跟秦一星一一做了汇报,说:“你害人啊,你害人!”秦一星说:“你怎么能拿我做标杆去找?我几岁他们几岁?谁成功都有个过程。”这话有道理,但没有用。想强迫自己去接受一个人吧,记忆就把他往外顶,怎么也进不到心里去。谁有足够的强大,能够覆盖秦一星,还有夏伟凯?他们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上烙下的印记太深了,什么叫曾经沧海?自己的悲剧已经注定,将来真找到了男朋友,他的悲剧也已经注定。爱情就是这样灭亡的。柳依依小时候看见过杀猪,一张皮血淋淋剥了下来。现在自己就像那张要被剥下来的皮了,痛啊,痛,很痛,可柳依依知道,再痛也得剥,不能拖延,不然更痛,更惨。校园里人人都在唱“心太软”,“你总该为自己想想未来”。是该想想,不能不想,现在不想,将来再想就晚了。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有个家有个孩子的,最好的时间耽误了,再也耽误不起。苗小慧说得对,结婚证是一张纸,二十岁说这话那是天真,二十五岁说那是矫情,三十岁还说,那就是硬着头皮争面子,很无奈了。柳依依不想等到无奈的那一天,那是人生的全盘被动,阿雨就是前车之鉴。三十岁,还有四年零两个月,得捏着指头数日子过了。

而且秦一星对她的情绪,也使她不得不想想未来。前两年他每天要发二十条、三十条信息过来,现在就七八条。她不发过去,他就不发过来。时尚的内衣使他兴奋了一阵子,又平淡了。柳依依说:“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狠心?是不是口香糖嚼久三年没滋味了?”秦一星说:“那也是为你好。”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都不重要,反正结果是唯一的:归零。

柳依依下定决心要突围,冲了几次,失败了,可还得继续冲。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冲出来了,没有秦一星,她也能活下去。何况,秦一星也承诺了,在没有别人承担之前,他还是会负责她的学费生活费的。柳依依觉得这就是他的好,也是自己这么难冲出来的原因。柳依依对爱情已经不抱希望,不相信自己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会对谁有真正的激情。白天她拿着饭盒走在校园里,看着熙熙攘攘中那么多面孔,在心里唱着:“情灭了,爱熄了,剩下空心要不要?”她知道自己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内心是空了,再也无法点燃。男朋友是一定要找的,自己是从情场上溃退下来的人,难免对方也是如此,都带着太多的记忆,身体的,情感的记忆,凭着一种理智的需求走到一起。阿雨说,越来越多的男女走到一起,有着合伙经营的意味。能够合到一起就是最高的期盼,哪里还敢想像纯情?纯情是不计较得失的,合伙则要把账算得一清二楚。也许,这是市场时代新的爱情法则?边算账边享受和谐的家庭生活,那可能吗?在这个自由的时代,人们在不觉之间都成了怀疑论者,陷入了本质的孤独。

心冷到了极处,倒生出了一点温暖,一点期盼。这是从黑暗的最深处往亮处看时产生的微光。有一个男人,不敢想他心中没有重重叠叠的记忆,也不敢想他对自己没有二心,只要他不弃不离,记得有一个家,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等他,比如像秦一星那样,那就算可以了。还能抱多大的希望?这样想着,柳依依感到了一种轻松,一种解脱。全部的浪漫和诗意都不敢设想,所盼望的,只有那一点微光。

悲观,极度的悲观。但这并不妨碍她积极行动。这一点柳依依非常清醒,如果自己在这种情绪之中徘徊下去,心灵的悲观就会带来现实的悲观。还没有老,还没有到撒娇都觉得别扭不好意思的年龄。想到撒娇,她在心中停了一会儿,想像着自己在又一个男人怀中撒娇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在心里冷笑吗?她把“冷笑”两个字拆开来在心中反复揣摩,觉得这个词真的是绝了。时间的脚步越来越紧迫,但是,还来得及。柳依依又一次感到了上帝对女人的残酷,当男人们还在闲庭信步的时候,女人们就得匆匆赶路了。

好几回柳依依想赌气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又想,偏不找,看秦一星怎么办。可她心里又知道这气是赌不得的,赌气,输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自己还能去学安娜·卡列尼娜,以自己的生命去触动一个男人的悔恨?何况,自己的一辈子赌气赌掉了,别人又会有多少悔恨呢?

赌气毫无意义,要有行动。这个周末,她没有主动去找秦一星,等着秦一星来找自己,在宿舍等到八点钟,她失望了,就去了舞厅。这天晚上运气好,柳依依遇到了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男人,自称是做建材生意的,叫毛国军,他跟她跳了一曲之后,每次音乐一响就过来邀她。毛国军跳得很好,很会带人。特别是跳华尔兹,柳依依感到音乐渗入了皮肤,在体内跳跃,快速的旋转把所有的思绪甩了出去,只剩下了欢乐、欢乐。两人说着话,柳依依感觉很好,但这种感觉反而提醒了她的冷静。经验告诉她,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毕竟,已经不是跟着感觉走的年龄了。舞会结束,他向她要手机号,她迟疑了一下告诉了他。她自己也不明白那一瞬间的迟疑究竟是一种防护的本能呢,还是一种预设的含蓄。当天晚上他就发来了信息,“给我一个接近你的机会。”接着又来了一堆信息,“我有一种被点燃的感觉”,“众里寻她千百度”,等等。柳依依没被点燃,但回信息也不免带了一种色彩,以与毛国军的热情相对应。又一个周末他们在舞厅见面后,跳到一半就出来散步了。校园的月光是理由,树影藤风也是理由,他来拉她的手,她顺从了。说着话他来搂她的腰,她轻轻闪了一下。柳依依其实无所谓,别说搂腰,怎么也无所谓。已经经历过几个男人了,再多一个又怎么样呢?游戏可以无所谓,今晚就能发生一夜情,认真就不能这样。她不想让他看轻了自己,那可能是一辈子的印象。毛国军回去以后,给她发来了很多信息,“我要大声对你说千百年来千百万人说过千百万次的话,我爱你!”“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激发我的邪念的女孩。”等等。柳依依有点心意摇荡了,产生了幻想,很多、很多。的确,没有幻想就没有激情。但她随即又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些话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也许有全部的力量,但对自己意义有限,几乎就是陈词滥调了,他还把它当作锐利的武器呢。柳依依关心的是,毛国军他真的叫毛国军吗?是真在做建材生意吗?要把这些最基本的信息弄清楚,柳依依都感到非常为难。她觉得好笑,还是在这个信息时代呢。至于他有过怎样的情感经历,现在是什么状态,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那就更加不清楚了。柳依依决定不屈从于这些不知根底时的热情,只有那些得了脑膜炎的女孩才会头脑发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