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 四(第3/4页)

“别回头。”宝康对林蓓低声说。他们正站在一家糖果店的橱窗前看琳琅的酒芯巧克力和奶油蛋糕,从橱窗玻璃的反光看到于观和刘美萍从他们背后走过。

“那不是于观?”

“你别叫他,我不想让他看到咱们,还得打招呼——我烦他。”

“你不是说过你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那是恭维他。我现在不想理他理他没用。”

两个人转过身。于观已经走过去。

“我说什么来着,无聊的下一步就意味着堕落。”

“噢,于观,你回来了。”杨重抬头看到于观进来大声说,“刚才你没瞧见我们这儿大闹了一场。你爸爸来了,马青和他干了一架。”

“于观,你爸怎么这操行?”马青走过来说,“豹子似的逮谁咬谁。”

“进来吧。”于观回头说,刘美萍怯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

“你好马青,你好杨重。”

“你来了,快坐,杨重给人家倒水。”马青热情地拉开一把椅子让刘美萍坐下。杨重殷勤地端来一杯水。

“我不渴。”

“喝吧,我们都不喝茶,只有白开水。”

“谢谢。”

“那么客气干吗?到这屋你就算到家了,这屋里的全是你的老朋友。于观,你爸大概恨透我了。”

“别理他,他就那么个狗脾气。”于观走到自己办公桌后坐下,“你这辈子别跟他见面了,在家我们也很少理他。”

“哟,怎么哭了?”杨重弯腰看刘美萍的脸,“马青你又胡说什么惹了人家。”

“我没哭。”刘美萍抬起挂着泪痕的脸,“我没事。”

于观、马青都围到她身边哄她。

“别听马青的,他整个一个不可救药的口腔痢疾患者。”

“是是,我口臭,我那臭胳肢窝长嘴上了——我说什么了?”

“真的没事,他说的是好话,我只不过是自个儿忽然心酸了。”

“你还是回趟家吧。”杨重对于观说,“你爸可能找你有事。”

“我不回去,他没什么正经事,无非闲得嘴痒成心起腻找我逗逗咳嗽。”

“你还是回趟家吧。”马青说,“要不你爸还不定认为我们怎么黑着你呢。”

于观板着脸进了家门,进到客厅脱鞋换拖鞋,接着挨个解衬衣扣子,一声不吭,横眼瞧着摊手摊脚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的老头子,然后猛地脱下衬衣,穿着小背心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哗哗地洗,片刻,拿着大毛巾回到客厅用力地擦,继续用眼瞧着老头子。

“瞧我干什么?嫌你爸爸给你丢人了?”

“没有,您给我长脸了,这下谁都知道我有个底气十足的爸爸了。”于观把大毛巾扔到沙发扶手上,打开电扇站在跟前吹,“我可算知道您为什么练气功了。”

“小心感冒——你那些狐朋狗友告我的状了?”老头子站起来,满意地围着房间踱起步,“其实我对他们很客气。”

于观鼻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是关心你。我怎么不去管大街上那些野小子在干吗?谁让你是我儿子的。”

“所以呀,我也没说别的,要是换个人给我来这么一下,我非抽歪了他的嘴。”

“你瞧瞧你,照照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儿,哪还有点新一代青年的味道?”

“炖得不到火候。”于观关了电扇转身走,“葱没搁姜也没搁。”

“回来!”老头子伸手挡住于观去路,仰头看着高大的儿子,“坐下,我要跟你谈谈。”

于观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抄起一本《中国老年》杂志乱翻着:“今儿麻将桌人不齐?”

“严肃点。”老头子挨着儿子坐下,“我要了解了解你的思想,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吃、喝、说话儿、睡觉,和你一样。”

“不许你用这种无赖腔调跟我说话!我现在很为你担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这么一天天晃荡下去?该想想将来了,该想想怎么能多为人民做些有益的事。”

于观看着一本正经的老头子笑起来。

“你笑什么?”老头子涨红脸,“难道说得不对?”

“对,我没说不对,我在笑我自个儿。”

“没说不对?我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你对我说的这番话不以为然。难道现在就没什么能打动你的?前两天我听了一个报告,老山前线英模团讲他们的英雄事迹。我听了很感动,眼睛瞎了还在顽强战斗,都是比你还年轻的青年人,对比人家你就不惭愧?”

“惭愧。”

“不感动?”

“感动。”

“我们这些老头子都流了泪。”

“我也流了泪。”

“唉——”老头子长叹一声站起来,“真拿你没办法,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寡廉鲜耻的儿子?”

“那你叫我说什么呀?”于观也站起来,“非得让我说自个儿是混蛋、寄生虫?我怎么就那么不顺你的眼?我也没去杀人放火、上街游行,我乖乖的招谁惹谁了?非得绷着块儿坚挺昂扬的样子才算好孩子?我不就庸俗点吗?”

“看来你是不打算和我坦率交换思想了。”

“我给您做顿饭吧,我最近学了几手西餐。”

“不不,不吃西餐,西餐的肉都是生的,不好嚼。还是吃咱们的家乡菜砂锅丸子,家里有豆腐、油菜、黄瓜和蘑菇。”

“这些菜应该分开各炒各的。”

“不不,我看还是炖在一起好营养也跑不了。”

“不是一个味。”

“哪有什么别的味,最后还不都是味精味。”

“到底是你做我做?”

“你才吃几碗干饭?知道什么好吃?”

“得,依你,谁让我得管你叫爸爸呢。”

于观懒懒地站起来,去厨房洗菜切肉。老头子打开袖珍半导体收音机,调出一个热闹的戏曲台,戴上花镜,拿起《中国老年》仔细地看。于观系着围裙挽着袖子胳膊和手上湿淋淋地闯进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