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正经没有 五(第3/4页)

“第一次读就喜欢上了。”

“嘿,要怎么说勾人呢?”众人笑。

“我发觉您特有才气,观察事物特仔细,对话虽少,但一对就对在我们心坎儿上了。”

“夸的路子,现在这人全是夸的路子。”众人大笑,相视点头,“都知道这话儿人家爱听。”

“下面准是:‘我这不是夸你。’”

“我这不是夸你……”

大家哈哈大笑:“还不是夸呢!”

“听着听着,别闹。”我制止大家。

“哟哟哟。”众人瞅着我笑,“怪严肃的,是不是也被别人‘对’到心坎儿上了?”

“……是我的心里话。”吴胖子接着念。“其实我平时也挺傲的,别人都说我瞧不起人,但我一看你的作品……”

“就瞧上你了!”众人一起笑着说,“这回可逮着一个可以瞧的了。”

“你是不是很年轻?从你的作品中我感觉到你很年轻。”

“年轻年轻。”我笑着说,“不但年轻还有为。”

“我也很年轻。”

“瞧,年龄还挺合适。”众人笑。

“也爱好文学。”

“有共同爱好。”众人笑着说,“看来不发生点关系真是不应该了。”

“——但没写过什么东西。”

“不碍事,你这方大哥也没写过什么东西。”

“——我想拜您为师。”

“好好,这方大哥早想收徒弟倒贴还没人上门呢。”

“——您能不能教教我?”

“能教!”众人一齐说,“方大哥不但能教还爱手把手地教——就怕你不好好学。”

“哄我是不是?”我说,“你们这么起哄我可脸红了。”

“赶快回信吧。”吴胖子把信扔我怀里,“我也不念了,下面那词儿我看着都害臊。”

“你害什么臊?”大家笑吴胖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就觉得气愤,对个鸡巴作家就这份儿德行,将来真见着敌人还不得当场跪下?”

“你打算给这主儿回信吗?”于观问我。

“回!”我说,“你顺手给我写吧,‘我倒不担心别的,主要怕你不够漂亮……’”

大家哄堂大笑,互相感慨着:“坏,这作家是坏。”

“嘿嘿,你找谁呀?怎么进屋门都不敲?”吴胖子冲一个走进屋东张西望的老头子说。

“我找方言。”老头儿说,“你们这儿是‘海马’的窝吧?”

“你是谁呀?”我问老头子。

“我是古德白!”老头子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

“谁认得古德白呀?”我问大伙儿。

大伙儿都说,“没听说过。”

“噢,我听说过。”丁小鲁站起身冲老头儿说!“您就是那个写过‘狂飙为谁从天落’的古德白?”

“《狂飙为我从天落》。”

“对对,‘狂飙为你从天落’。”丁小鲁对我们说,“你们没看过吗?那书多有名啊,八路军里认字的一多半都是看了那本书从家跑出来的。”

“是吗?”我们看着老头儿肃然起敬,“敢情三座大山是你推翻的。”

“古大爷,您坐。”我把自个儿的椅子让给他,“您找方言干吗呀?”

“找他算账。”老头子坐下说,“他讽刺我。”

“我什么时候讽刺您了?我连一分钟之前有你这人都不知道。”

“他就是方言。”丁小鲁指着我说,“有什么苦水您只管倒。”

“你就是方言?”老头子跟我上下犯照,“你丫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跟老头子犯照。

“你丫不就两肩膀扛一脑袋吗?再加上俩胳膊俩腿——挺一般的人。”

“你六指儿一个给我看看。”

“我还真不信这个。”

“再来劲我把你丫脑袋揪下来。”

“别吵别吵,方言你对老人尊敬点。”丁小鲁解劝说,“古老您也别动气。到底怎么啦?有什么话儿慢慢说,方言怎么讽刺您了?”

“怎么讽刺了?万人大会上说我玩文学,什么‘现代文学宝库中的大师之作哪一篇不是玩文学?’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说你了吗?”

“还非得点名是怎么着?现代文学宝库中的大师除了我没别人。你没说我说谁呢?别跟我来这套,大爷心里明镜似的,哪天不开几次座谈会?开了一辈子了,别提座谈会,一提座谈会就跟我有关系。”

“他那是夸你们呢。”丁小鲁解释道,“说你们路走得对,要跟你们学。”

“不中!夸我们咋还说‘改不了’‘老死算’什么的。”

“您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还怪详细的。”

“你以为你说说就完了?早有人把小报告打给我了。别看我上了岁数,谁在哪儿说了我什么我全竖着耳朵听呢。你说怎么办吧?你损害了我名誉,犯了诽谤罪——全世界都知道我玩文学了。”

“全世界都不干别的,光关心你?”

“反正你要不公开道歉,赔偿损失,我就上法院起诉。”

“你是不是玩文学吧?”

“不是!我一辈子辛勤笔耕从来都是教大家教咱们的人民充满理想无私奉献艰苦奋斗情操高尚做个完人甚至不惜编一个完人在作品里叫大家学——我怎么就玩文学了?”

“你这还不是玩文学?古大爷,确实我这么说有点不尊敬您,但要不这么说,我看您到了也明白不过来。您当您还小啊?编点瞎话说说大家还能原谅您?您也是一把岁数土埋脖梗子按老活儿讲棺材瓤子了,还不学着说点老实话办点老实事当会儿老实人您也不怕……”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人死灯灭,物质不灭,当初上这条道我就早把脑袋掖裤腰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