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4页)

客厅里按说还应挂上他们的结婚照。只要想到那张遗像似的结婚照,他半梦半醒间就会惊得一跳。要是依他的脾气,早把那张结婚照烧掉了。他不敢把这心思告诉喜子,就让那照片在箱底压着,看它有没有运气变成文物。有时翻衣服看见了那张结婚照,心里极不舒服。他很后悔自己的馊主意,是他说要照黑白照的。

不知道是睡不着才胡思乱想,还是想事多了才睡不着。孙离夜里想事儿很容易发痴,想着想着天就快亮了。不想做隔断,也会想别的。有个夏天,孙离走在街上,偶然看见西街有户人家的窗台上放着很多兰草。那户人家的兰草很漂亮,只是花盆太不讲究了。破陶罐、旧塑料桶、黄锈斑斑的铁盒,都拿来当花盆用。孙离羡慕人家的兰草,却又暗暗叹息:可惜了,用那些破东西栽兰草。

城里并没有专门卖花盆的店子,他想象过很多天趣自成的花盆。上山去捡一个树蔸子,正好是空心的,可用来种兰草。去河滩上捡块大石头,正好凹进去一个洞,绝好一个花盆。他通宵想着这些事儿,天一亮就把什么都忘了。

喜子睡眠很好,她根本不知道孙离通宵未合眼。她起床一边梳洗,一边轻轻地哼歌。孙离这个时候刚迷迷糊糊睡去,真想喊她停下来别唱了。喜子过来拍被子:“别睡懒觉了,要迟到了!”

楼下墙脚长着几株爬墙虎,不知是谁有意栽的还是野生的。爬墙虎直爬到屋顶,夏天里葱绿一片。孙离见过城里有处老房子,每年春天墙上的爬墙虎就开始抽嫩叶,入夏就满墙的绿。哪怕冬天叶子谢了,枯藤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路过自己宿舍楼下,时常冲着爬墙虎出神。那爬墙虎怎么不长在他的窗下呢?爬墙虎倒也往两边慢慢延伸,但他家房子在最西头,藤蔓爬不了那么长。晚上,孙离想着爬墙虎,也会睡不着。

有天中午,太阳晒得屋顶的瓦片冒火星,孙离却突然想到养兰花的盆子了。他长年失眠,午睡是少不了的。可他刚想入睡,猛然想到了花盆,就翻身下床,跑到河滩上去转悠。

河滩上有位放鹅的老人,问他:“你掉了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眼睛只在河滩上打望。老人不信,也跟着他在河滩上转圈儿。孙离转了一会儿,没有他想象的花盆。他觉得自己可笑,就回来了。

河滩上只有滚圆的石头,大的足有几吨,小的如卵如豆。孙离往河堤上爬,回头望见那老人仍在低头寻宝,几十只大白鹅在河里放任自流。

“掉了什么宝贝呀?”孙离突然听见喜子的声音。

他抬起头,见喜子撑了一把碎花伞,站在河堤上。

他说:“没掉什么呀!”

喜子问:“没掉什么?你跑到河滩上去干什么?这么大的太阳!”

“我……我……”孙离语塞,快结巴了。

“昨夜你到底哪里去了?”喜子问。

孙离说:“我去的时候就告诉你了,舒刚勇找我下棋呀。”

喜子瞪着他,说:“你夜里到河滩上下棋来了吧?”

孙离忙说:“喜子你别瞎猜,不信你去问问舒老师!”

喜子说:“我去问?我还要面子呢!掉了定情信物吧?”

孙离说:“我想找块石头做花盆。”

喜子眼睛睁得牛眼大,说:“石头做花盆?你当我脑子有毛病吧?”

喜子说罢,气冲冲地走了。她下午没课,往街上方向去了。孙离回到学校,去了教研室,随意说道:“喜子身体不舒服,下午看医生去了。”

教研组长曾国平分明听见了,却没有答话。孙离瞟了一眼曾国平,转身上课去了。曾国平是学校的王牌教师,校长都对他另眼相待。曾国平有天说:“我们学校有个传统,当校长的都是语文老师。”听见这话的都明白,好像他今后就是校长。孙离要是下午没课,也不会专门跑去教研室。只因喜子平日是规矩坐班的人,又觉得自己惹她生气了,他才替她说说。

孙离上完课回到家里,喜子已躺在床上了。她没有抱着书看,肯定仍在生气。孙离说:“你听我说,我真的是在河滩上找花盆。”

喜子坐了起来,说:“你去广播里喊几声,说你到河滩上找花盆去了,找石头做花盆,看谁相信!”

孙离说:“我还在河滩上给你找过镇纸呢!”

喜子望着孙离半天,样子见了鬼似的奇怪,说:“你随便捡块石头都可以当镇纸,可是石头可以当花盆吗?我有神经,还是你有神经?”

孙离坐在床边干生气,话不知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