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3页)

孙离说:“我是这样的,你不是不知道!”

拿完上头喜子的衣服,下面是给儿子买的衣服,最下面是硬硬的一大块。

孙离问:“什么呀?”

没等喜子答话,孙离已把东西拿出来了。原来是件呢子大衣,深咖啡色的。大衣肩头衬得很挺括,摸着感觉硬硬的。

孙离抱着大衣钻进被窝里,说:“哪来钱买这么好的衣服?”

喜子说:“少废话,你起来试试。”

孙离哆嗦着起床,穿好衣服,套上呢子大衣。喜子仍躺在床上,仔细看了看,说:“很好,很好。”

孙离拿起桌上的小圆镜,像打手电筒一样上下照着,心想真的像回事儿。

喜子说:“我说家里要装个大穿衣镜,你说不用。”

孙离反复照了镜子,发现里头的衣服同呢子大衣不配了。孙离里头穿的是夹克、桃领羊毛衫和敞着领扣的衬衣。

喜子见孙离老是扯着里头的衣服,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里头应该穿西装结领带。”

孙离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将就一点算了。”

孙离只有一件瓦灰色西装,三十五块买的,身后的开口很不熨帖,老是高高地翘着。孙离只穿过几次,再不肯穿了。

喜子看见桌上有几张画兰草的稿纸,开玩笑说:“作家要自己画插图吗?”

孙离笑道:“研究生同志,别讽刺我行吗?”

“我哪里讽刺你?作家自己画插图不是没有啊,《红楼梦》里不是有通灵宝玉和金锁的插图吗?只是这书经手的太多,不知道是不是曹雪芹画的。”喜子翻了几张孙离的画看,“你随手画的画其实很好,我是画不出来的。你这是用钢笔画的,你认真学学,会画得更好。”

第二天,喜子领孙离上街买了一套藏青色斜纹西装。套了呢子大衣,结上瓦灰色领带,真像那么回事儿。孙离心想呢子大衣和西服,穿是穿不坏的,今后还可以传给儿子。喜子听了他的想法,笑道:“真到了儿子那时候,天知道流行什么?”

“西服是经典款,哪有过时的?呢子大衣的款式也是经典的。”孙离又说,“我发现衣服潮流,也是风水轮流转的。七十年代流行小脚裤,八十年代流行喇叭裤,后来又是直筒裤吃香。这几年你看看,又流行小脚裤了。七十年代的裤子要是还留着,拿出来穿最时髦了!”

喜子说:“你观察倒是仔细啊,真可以当作家。”

孙离听喜子这话,好像带着刺。她不相信他写小说会出头,只是现在不怎么说他了。孙离拿不出东西来,心里也没有底气。他推着单车,逆风深深地呼吸,掩饰着叹息。

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孙离没话找话,问道:“大衣多少钱?”

喜子说:“一百八十八。”

他没想到会这么贵,问:“哪来钱买这么贵的衣?”

喜子说:“还不是牙齿缝里省的?”

孙离说:“我不要你省,大学的伙食本来就不好。”

喜子说:“我帮导师做课题,有课题经费,给了我两百块钱。”

孙离听着新鲜,问:“读研究生还发钱?”

喜子说:“导师出书,研究生帮着写,上头本来也拨了钱,拿一点给研究生,也是惯例。”

孙离问:“给多给少,有标准吗?”

喜子说:“只看导师大方不大方。”

孙离又问:“你的导师呢?”

喜子说:“我们李老师人好,还行。”

孙离忍了忍,问:“李老师多大年纪?”

喜子望着孙离,笑道,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问的就是这句话。李老师快六十岁了,一个老头子,你放心吧。”

喜子把话讲破了,孙离倒红了脸。他跨上单车,说:“上来吧,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孙离驮着喜子到了西街,去了那个养兰花的阳台下,说:“你看,这户人家的兰花真漂亮!你看那盆兰花,我以为是栽在石头里,原来是栽在朽木桩里。”

喜子看看兰花,问孙离:“你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不经意看见的。县城有多大?骑单车一溜就过来了。”孙离说。

喜子瞟着他说:“你想象栽得出这么漂亮兰花的,一定是个漂亮女人吧?”

“我就没见过漂亮女人?”孙离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尴尬的,喜子猜准他的心思了。

喜子坐在单车后座上,望着那个慢慢远去的阳台,说:“一盆兰花,叫你这么放不下?”

孙离说:“我想栽兰花,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是知道的。”

喜子说:“那你栽呀?只听你说,从来不见你动过手。就像你写小说,这么多年了,没见一个字。”

话说到了孙离的痛处,他回头瞪了一眼,却看不到后座上的喜子。喜子看不到他的脸色,又说:“你比我早工作几年,早早地进修,现在博士都毕业了。”

孙离回头说:“我读博士了,你就不是我老婆了!”

“我迟早会读博士的,那时再离婚还是现在离婚?”喜子说着这些话,听上去居然很平和。

孙离也很平和,说:“随你吧,你打报告,我签字!”

喜子说:“报告你打,你文章写得好些。”

孙离说:“那还是研究生写得好些。”

真是碰鬼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离婚了呢?两口子生着闷气,一直回到家里。喜子在她妈面前向来由着性子,进门板着脸她妈也没当回事。她说晚饭不想吃,钻进被窝睡觉了。

天很晚了,娘要睡觉了,走进喜子房间说:“你弟媳快要生了,我得回去。你看是再请人呢,还是怎么办?”

喜子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我寒假二十来天,过年就到上海去了。”

孙离早也进屋来了,他知道喜子还在生气,怕再说多了没有好话出来,就说:“妈,您放心回去。亦赤这么大了,我早送晚接,可以的。饭菜我又不是不会做。”

岳母对孙离说:“你白天要上课,晚上写字到很晚,哪顾得过来?”

孙离说:“我顾得上,不要请人。”

娘猜他们两口子肯定是斗气了,只作糊涂,回屋睡去了。亦赤这几天跟外婆睡,早睡着了。孙离也没有写东西,熄灯抽了半天烟,才摸索着上床。

喜子听得他脱衣服,身子往床里头滚了过去。孙离躺了下来,心里自然也是有气。想想女人嘛,就喜欢使小性子,不去计较。他去拉喜子的手,喜子把他甩开了。

孙离说:“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如果早去读研究生、读博士,肯定就再回不了这个学校,哪里碰得上你这么好的老婆?这就是缘分啊!”

喜子没有答腔,她的呼吸匀和起来,慢慢睡着了。孙离却睁大眼睛,窗帘透着微弱的天光。他想起爱历元年的誓言,心里便一团乱麻。他数学不太好,半天推算不出爱历今天的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