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第2/3页)

小英死心眼儿,她对孙离也说那房子是她家的。拆迁办天天有人暗中监视那十几栋拆不动的老房子,摸准了小英夜里出去打工,白天在家休息。他们要拿一栋老房子打开缺口,昨夜以为屋子里没有人,就把房子强行推了。

天知道小英昨夜为什么没有去上班。

出大事了,江陀子就成了替罪羊。

理由可以随便编,说他擅自施工,或不讲施工规程,都行。

孙离没有把自己的推断讲出来,只说:“宋小英是我二十多年没见过的老邻居,昨天夜里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同江陀子是母子关系。江陀子是我前年在何公庙看见的一个孩子,也正像龙主任说的,我也爱管闲事,托朋友帮忙给他找了个打工的机会。宋小英是我去年冬天在歌厅男厕所碰上的,她在那里做清洁工。”

“这么巧?”龙主任说。

“巧不巧同这个案子都没有关系,你们可以大胆联想,无限上纲。”孙离话说得很硬,声调却并不高。他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语气仍是平和的,“出这种事了,你们只知道掩盖真相、推卸责任、找替罪羊。龙主任,一个母亲冤里冤枉在睡梦里被自己儿子挖死了,她无罪的儿子还要顶罪坐牢。这事,你们想着安心吗?”

龙主任不像昨夜那么阴阳怪气,他今天变得非常的随和从容。他掏出烟来,问:“孙老师,你抽烟吗?”

孙离说:“谢谢,我不抽烟,你请便吧。”

“那我怎么好意思抽呢?”龙主任把烟放回口袋,“孙老师,可以请你帮忙做一做死者家属的工作吗?他们一家人正在大闹殡仪馆,挟尸要价。我们调查了,他们是你喊来的,你昨天自己也讲了。”

孙离冷冷地说:“一个知情人,偶然碰上这事,打电话告诉了死者家属,大概没有犯法吧?如果没有我这个知情人,你们也有责任尽量找到死者家属。”

覃所长一直没有说话,只把公文包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怕遭打劫的样子。龙主任笑笑,尽量想把气氛弄缓和些,说:“孙老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凭良心讲,客观上你给我们工作带来了麻烦。我们没有任何死者娘家的线索,怎么去找他们?我们今天要是顺利地把死者火化了,事情就好处理多了。”

只因是在自己家里,孙离忍住不想发作。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怕吵着了喜子:“你这也叫凭良心讲?你知道什么是良心吗?人不幸死了,应该让她家属好好见上一面,好好装殓再火化。死者也是有尊严的,我们乡下讲究死者为大,中国人自古讲死生亦大。家属的吵闹未必都有道理,但他们的情绪你们应该理解。好好做工作吧,毕竟人家是死了人,你们只是费心做做工作。对了,江陀子叫什么名字?”

覃所长说:“我们还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真是荒唐!你们连他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先把他定罪了。”孙离说得嘴干,咽了口水,“我没有什么话说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家里有病人,不留二位了。”

龙主任望望覃所长,说:“我们就不打扰孙老师了。但是,假如有媒体介入这件事,他们要是问到孙老师,请你客观冷静,行吗?”

孙离站起来送客,说:“我不会接受任何媒体采访,我讨厌把人间悲剧用作新闻消费!”

孙离领着客人从书房出来,喜子眼睛睁得很大。刚才他们在书房说话,要紧处她也断断续续听见了,她现在一心想的是如何救那个孩子。

孙离关上门,身子止不住发抖,咬着牙齿骂了两个字:“畜生!”

喜子上去扶着孙离,喊了小君,说:“快给哥倒一杯茶。”

孙离喝着茶,额上鼓着豆大的虚汗。孙却说:“哥,你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别为这事生气。我是再也不上网看新闻了,这种事情不是天天发生?”

孙离虚弱地靠在沙发上,说:“小英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十五六岁就被家里人卖掉了,如今又稀里糊涂死了,还是自己儿子挖死的。她男人坐牢了,她儿子又要成替罪羊去坐牢!”

喜子流着泪,说:“老爸,我从来不赞成你管闲事的,这个闲事你要管。”

“小英自己家里人要先出面,不然我哪里插得上手?”孙离闭上眼睛,“去年我在南津渡碰到江陀子,他说自己把挣的钱都存着,他要把妈妈找回来。哪知道,他自己把妈妈挖死了!”

“江陀子都知道要找妈妈,我的亦赤在哪里?”喜子越发伤心了。

小君也抹着眼泪,说:“哥哥嫂嫂,世上尽是你们这种善良的人,天下就太平了。”

孙离的电话响了,他赶紧站起来。只要听到电话他就会站起来,希望是儿子有消息了。

电话是陈意志打来的:“孙老师,人还没有烧,我们不准他们烧。老虎说,没有一百万,就把他同小英一起烧了,他说他自己会往焚尸炉里跳。孙老师,小英一个人在外打工这么多年,她身上应该有存折、银行卡,拆迁办的人说找不到。老虎让我问问,你知道吗?”

孙离脸色发白,半天才闭着眼睛说:“陈意志,你也跟着他们混账?他们宋家还有个像人的人吗?妹妹死了,妹夫在牢里,外甥很可能被冤枉坐牢,你们还只知道要钱!你们要马上把小英装殓好,先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再去想办法救她的儿子!”

孙离把电话掐断,骂道:“混账!混账!”

孙却拍着孙离的背,说:“哥,你干脆把手机关了,省心。”

孙离没有说话,他不能关手机。雪下得小些了,仍有细细的冰末在空中飘落。孙离想起殡仪馆里小英冰凉的尸体,她肯定干净衣服都没有的。她并不像她家里人说的那么傻,她只是不太聪明,心地却非常的单纯善良。

马波终于来电话了,说:“抱歉,十分抱歉。我在躲那个疯婆子,我自己也快疯了。孙离兄,什么大事?”

孙离深深提了几口气,才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马波默默地听着,说:“今年是什么年成?怎么尽是悲剧呀?放心,江陀子的事我管到底!”

孙离道了谢,又说:“马波兄,你一个人东躲西藏也不是个法子,没事就到我家里来吧。”

马波说:“没事的,放心吧。亦赤有消息时,马上告诉我啊。”

孙离问:“马波兄,你自己的事有眉目了吗?你要考虑清楚啊。”

马波沉默片刻,说:“再看看吧。我真想离开这个名利场,找个地方好好地做做学问。”

过了几天,马波晚上到孙离家里来了,进门就摇头叹息。喜子倒了茶递上,马波喝了几口,说:“惨剧,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