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8页)

吴运国也火了:“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这样说话?看样子,你们都是高干子弟吧?不然说话不会这么横,我们农村入伍的同志是没你们城市兵有文化,我告诉你们,我只上过小学,我家三代雇农,家里穷,没机会上学受教育……”

罗芸一下子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说:“指导员同志,看你这岁数,也是长在新社会吧?当雇农也是上一辈的事,你可千万别闹混了,共产党分给你们农民土地,你们早翻身作主了,你到哪儿去当雇农?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在新社会,共产党领导下却仍然给地主当雇农?这可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诬蔑新社会还存在着人剥削人的现象,一个指导员,连党支部书记,共产党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吴运国镇定下来:“你们要是这样胡搅蛮缠,我只好拒绝和你们谈话,看样子,你们是为袁军呜不平来了,告诉你们,被关禁闭的军人是不能会见客人的,这是规定,你们请回吧,我会把你们刚才的表现通知你们单位,由你们的领导对你们进行教育。”

周晓白不屑地说:“你爱到哪儿反映到哪反映,吓唬谁呢?一个芝麻大的官儿,给你根鸡毛就当令箭举着。”

罗芸也尖刻地说:“晓白,别理他,瞧他那臭德行,土得浑身掉渣儿,个子比武大郎也高不了多少,一身二号军装就穿得象大褂儿似的,要是有身一号军装就能象面口袋一样把他装进去。”

周晓白盯了吴运国一眼,突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罗芸,你那张嘴可真损,别拿人家的生理缺陷开玩笑……”

两个女兵笑着走了,吴运国被气得嘴唇直哆嗦。

远处是纵横起伏的黄土峁,被雨水切割出的千沟万壑密布其间,缺少植被的黄土坡上是星星点点鱼鳞状的小块耕地,天空灰蒙蒙的,山川景物仿佛都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灰雾。

钟跃民坐在地头上,正在读周晓白的信,蒋碧云坐在他身旁用土块轰着牛。

钟跃民收起信沉思着,蒋碧云静静地注视着他。

远处传来常贵的喊声:“干活儿啦,干活儿啦。”

两人站起来,蒋碧云牵牛,钟跃民扶着一具古老的木犁,在黄土地上开出一条深深的犁沟,老牛在慢吞吞地走着,钟跃民用身体的重量拚命压住木犁,天气很热,似火的娇阳直射下来,人就象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他脸上豆粒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浑身透湿,就象刚从水里涝出来的一样。

蒋碧云看了钟跃民一眼,不忍地摘下毛巾递给他。

钟跃民客气地说:“谢谢,我有毛巾。”

“别提你那毛巾了,都馊了,你大概从来不洗吧?”

“今天回去一定洗。”

蒋碧云把毛巾强塞给他说:“你们这些男生真够懒的,昨天钱志民从我身边过,一股馊味儿熏得我差点儿吐了,至于这样吗?每天洗洗能费什么事?你要真这么懒,回去我给你洗。”

钟跃民一听马上就顺坡下驴:“我听说女人都有洗衣服的嗜好,把洗涤当成一种娱乐,要真是这样,我想我还是应该成全你。”

“钟跃民,你真是个无赖,那张嘴简直是翻云覆雨,最大的本事是能把你求人的事变成别人求你,占了便宜还落个做好事。”

“我还真听不出来,你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你就当我是夸你吧。跃民,你女朋友给你来信了吧?”

钟跃民叹了口气说:“准是郑桐这小子告诉你的,他满世地给我宣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在告诉别人,我钟跃民有女朋友了,就别惦记咱这儿的女生了,咱这儿不是狼多肉少么?多踢出一条狼是一条。”

蒋碧云笑弯了腰道:“你这嘴可真损……”

钟跃民笑着说:“他的阴谋不会得逞,他大概忘了,是狼就得吃肉,我这条狼能闲着么?不行,抢,谁抢着算谁的。”

“得了啊,你别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的。”

“问题是,碗里的暂时吃不着,锅里呢,才三块肉,动手晚了就到了别人嘴里,等我回过味儿来,碗里的又飞了,两边都没我什么事了。”

蒋碧云责备道:“你看你?流氓劲儿又来了,你女朋友要知道你这么胡说八道,非气死不可。”

钟跃民笑道:“你没听说这样的故事?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回到家乡,第一眼看见的总是自己的恋人变成了别人的老婆。”

“照你这么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情了?”

钟跃民指着黄土地说:“咱们脚下这坡地能种玫瑰花吗?我看不能,只能种高粱玉米,这环境太恶劣了,漂亮的花朵需要有合适的温度和水分,感情也是如此,需要有个好环境,别人不忘旧情,那是人家有觉悟,咱自己就不能太当真了。”

蒋碧云吃惊地说:“跃民,你简直冷静得可怕,你的血也是凉的吧?”

钟跃民显然不愿进行这类谈话,他脱掉了破背心,赤膊站在山坡上,扯着嗓子唱起《信天游》

只要和妹妹搭对对,

铡刀剁头也不后悔

……

蒋碧云赞赏地说:“你的陕北民歌唱得真地道,跟谁学的?”

“杜老汉,这老头儿肚子里没肠子,全是民歌。”

郑桐从坡下爬上来喊道:“跃民,对面山梁上有一群人,象是知青,还向咱们招手呢,离得挺近。”

钟跃民向对面山梁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一群知青打扮的年轻人,他们站的那座山梁和这里只隔着一条深沟,这是陕北的地貌特点,隔着一条沟可以聊天,要想绕过去,起码要走几十里,现在两群知青相距不到一百米,从地域上就已经分属于两个公社了。

钟跃民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揉着眼睛略带轻薄地问:“让我看看,有妞儿吗?”

郑桐说:“有,你看,好几个呢。”

蒋碧云批评道:“你们怎么这么流氓啊。”

对面山梁上的几个男女知青正向这边招手,钟跃民终于看清了,一个面容俊秀,体态苗条的姑娘手里举着一把锄头正向这边致意。

钟跃民一愣,他的目光凝视着那个姑娘不动了。

郑桐用手做喇叭状喊道:“嗨,哥们儿,是北京知青吗?”

一个男知青回答:“没错,哥们儿,我们是红卫公社白店村的,你们村有几个知青?”

郑桐喊:“十个,七男三女,狼多肉少啊,你们呢?”

男知青回答:“也是十个,七女三男,肉多狼少。”

郑桐大喜道:“太好啦,赶明儿咱两个村互相匀匀,省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蒋碧云笑骂:“郑桐,一上午都没听见你说话,怎么一说起这个就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