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第2/3页)

玛丽盯了一眼自己的腿:“不是玩笑,真是这样。我小城里有很多朋友,他们有人知道你,总说起你……”

我不是什么传奇人物,也没那么容易蒙,没糊涂到她想象的那样——“总说起我”,这可能吗?她在用两片小嘴绕弯子,那是美女们浅薄的致幻术。

“人在刚毕业的时候志向多大,难免不切实际——我那时只想遇到一个创业英雄,一个干大事业的人,轰轰烈烈的。人这一生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几十年,应该抓紧时间做点什么。我那时会几句外语,也有不少大公司找过我,我都拒绝了。也许我太想冒险,太年轻,碰几次壁就老实了。可我偏偏不甘心,刚刚二十五岁,还想折腾一阵子……”

她这样说的时候,目光里闪动着一点咄咄逼人,一点野性。不过她来这儿到底要干什么?我几次想直接问一句,后来又忍住了。听她说下去吧,她会在得意的时候说出一切的。这时她跃了一下,把两条了不起的长腿叠起来:“其实我们比你还是差多了,连你都能来这儿干粗活,这才是动真格的。我就佩服你这样的男人!”

“我的园子都成了这样子,还有什么可佩服的?”

“敢想敢干哪!不敢冒险,就不会成功!”

“你看我成功了吗?”

“这会儿我要是个大神仙就好啦,会用一种魔法救活你的园子——可惜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后来我又想用一大笔钱把它买下来,让你再去买更好的一片园子——我最近继承了舅父的一大笔遗产——这是一个秘密;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老总’了,不过我想在临走前为你做点什么……”

“真不错。好姑娘,了不起的想法!”

“可只是这样想,不敢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刚听到一个信息,说矿区要包赔所有塌陷地的损失——这一下你就要获得一笔赔偿了,我这时候买你的园子,弄不好会让你生疑呢!我怕你把我看成另一种人,那才是弄巧成拙,糟透了!所以……”

她说完了,睁着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想发现其中的什么破绽。我想眼前这个姑娘真的估摸不透——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但我固执地认为:一个给“老总”做女秘书的人,如此地纯洁和慷慨,似乎不太可信。这个美丽的姑娘周身散射着一种魅力,眼睛也洋溢着说不出的真切,这倒是真的——我尽管犹豫了一下,但还不至于被她几句话就给打动了。我说:

“感谢你的一片好意——我不会让任何人买去这片园子的。我不是一个特别喜欢钱的人,只想找这么个地方待着,这里是我的老家……”

玛丽一笑,又马上皱皱眉头:“可惜它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那副无法掩藏的幸灾乐祸的模样引起了我的警觉。我说:“那就顺其自然吧。”

“这怎么成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那倒不会。帮忙的人总会有的,这不,连你都看不下去了……”

玛丽笑了,跳起来。因为高兴和得意,她飞快地转了一下身,使得苗条的身材好好地展示了一番。多么好的姑娘啊,没有办法,我还是不能对这样的姑娘出言不逊。本来我想讥讽她几句,但这会儿只好忍住了。

3

矿区赔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附近村子及园艺场与矿区不停地争执。我们的园子也在接受赔偿之列,这时候却没有了一点消息。我有点不安。玛丽来过这里,也留下了一个无解的谜语。我既不相信她会把这里看成一首大地童谣,也难以接受她的友谊。与其说她是我们的朋友,还不如说她是这个时代的尤物。

正在这些日子里,玛丽又一次来访了。

这一次她开着公司里一辆稍旧点的轿车,从车上下来时,仍然穿着那件皮制短裙。这次我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似乎认为她开上次那辆漂亮轿车才更合适。她服务的那个公司很富有,而且时下她又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这次她一下车就快着步子跑来,随便、亲切,握了握我的手,态度含蓄而又温和。就像一个老朋友那样,她直接进了我的屋子,然后才出来与拐子四哥和万蕙他们打招呼,还抚摸了一下斑虎的脑壳。

再次回到屋里时,她的话却非常少。我发现她的气色很好,是那种棕红色。一开始我还以为涂了什么,后来才发现她一点都没涂脂粉。她见我在端量,就顽皮地一笑说:“还漂亮吧?”

“当然。”

“我们家的人都很漂亮,”接着她介绍,说自己有一个弟弟一个姐姐,姐姐的爱人是一个军官。“那个家伙,到底是个武将,认识我姐姐的第二天,就把她给‘毙’了。”

我吓了一跳:“啊?”

“啊啊,别吓着你。我的意思是——你想想就明白了。”

接着又说自己的弟弟:“那个小伙子呀,头发黑亮,本来是个小男孩,却长得像一朵花。长大后会给我们家惹多少麻烦啊……我们交往久了你就会发现,我这个人其实是很粗野的,像个假小子。”

“谈不上。不过直爽罢了。这样也好。”

“多高的评价!实话实说,我是一匹没戴上笼头的小马呢。晚上,我一个人在小屋里,常常围上被子乱想。那些想法啊,如果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会把人吓死!我想自己这么年轻,人也漂亮,以后会经历很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会走多么远,走一步算一步吧,走走停停……”

玛丽说得很快,但我还是能够不失时机地捕捉到一些内容。我叮嘱自己:你可不要走神。

“不过这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太阳一出来我的主意就没了。也许我走到半路上就折回来了。不过我起码要走到‘半路’啊。先在‘老总’这儿待一段吧,尽管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这家伙早晚要受罚的。”

我有点吃惊。听她讲下去。

“这个‘老总’一方面是个恶棍,另一方面也是位英雄,就像过去的土匪司令,敢往死里拼,这样才打下了一份天下……有时候他很讲义气,就像所有发了财的阔佬一样,一高兴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嘛,这真是太好了。”

她像是受到了鼓励,话更多了:“他只愿活得高兴,有时不计损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比如说他见我喜欢那辆车,一高兴就说:‘送你了!’后来我才知道这车值多少钱……”

又是这样的套路:送车。

“有好多话我只能对你说,”她嗓音沉沉的,像要流泪的样子,“在‘老总’身边钱是会有的,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了。人们都用另一种眼光看人,以为我要了他的车就不可能干净了;其实干净不干净还要看自己。我心里太苦了,可惜没人说说——你在这儿也待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