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 猎(第2/2页)

满天的星星,一阵一阵的风有些凉。武早把他的夹克衫扯开,让风吹拂着,抚摸着自己宽大的胸脯。他粗粗的嗓门说:

“伙计,我不问你啦。我觉得你不是这儿的人——我也不是。我们都是顶呱呱的家伙。”

这是少见的直爽也是少见的傲气。我说谢谢,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接上很痛快地介绍了自己,说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眼前的这个家伙是许多年前聘到这个大酒厂工作的,他有很多时间要在国外跑。他参加国际博览会,还在澳洲和美洲待过。他仔细讲着那里的袋鼠和犰狳。这家伙喜欢一个人跑到老远老远,就像这次打猎一样。但他显然不仅仅是出去游玩。他研制出的美酒使成千上万的人陶醉,令那些狂傲的外国人竖起大拇指。可他自己,他这会儿,显然是满腹悲伤。刚开始我觉得像这样一个大汉时不时地闹点儿伤感什么的很好玩,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逃避一个人。他不是厌恶那个人,而是没法抵挡她的魅力。让人费解的是,那个人竟是他的妻子!

他告诉,妻子只比他小两岁,如今也有四十岁了。“可是,”他的大手使劲按住我的肩膀,“你这辈子也见不到那样的四十岁女人了。她抵得上一百个我。不过我得明明白白告诉你,她是一个‘流氓’。”

我差不多吓得跳起来。我说:

“妈的。”

他朝我点点头:“真的。不过不该这样喊她。只是这个通俗易懂的叫法你更容易理解嘛。当然了,你得听我慢慢讲她。”

他的那个宝贝妻子叫象兰,不过早就与他离婚了。他从离婚的那一日起就痛不欲生,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却没能愈合。他没有一时一刻不盼着与她复婚。照理说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高大的男子汉,一个有名的工程师,一个在事业上取得了炫目成就的人物,完全不该这样……他谈着,最后嗓子哑下来,又咕哝了两句,那是莫名其妙的诗句。

“美丽少女遍地飞翔,我只爱这个黑黝黝的姑娘……”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壳。

4

从他嘴里得知,象兰是一个奇怪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是她自己并不看重这些。她是一个没有规范的人。这个女人显然十分美丽,但我觉得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吸引这个大汉。我听下去,只觉得那是一个精通魔法的奇怪女人。他说:

“她差不多不看重一切,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让她看重。她只专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她这人很少有火辣辣的爱情,可是它一旦出现了,她也就没法抵挡了!”

武早就是被卷进这样的一场爱情中去的。刚开始的一阵,象兰疯狂地爱着他。武早说他一辈子也没法忘记那些岁月,没法忘记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他们在一起差一点儿生了个孩子——象兰高兴得要命,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让孩子生出来。她有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一个人可以不歇气地一直舞蹈下去。别人都看得眼花缭乱了,她自己却没有气喘吁吁。她这人也直爽得惊人,在别人看来必然成其为秘密的,在她那儿都可以随便地讲出来。她可以讲出自己最隐秘的一些感觉和渴望,可以直接倾吐对别人的倾慕和爱恋。在那个城市她差不多同时喜欢上了好几个小伙子,并且又毫不隐瞒。她请他们到家里来,和他们诉说心事,打扑克,玩,还和武早一起招待他们。她那时还要回忆更早时与一些小伙子的交往,回忆那些无穷无尽的“幸福生活”,这样一次又一次对武早讲,对别人讲,这种直率最后终于让武早受不了啦。

“有一个头发拳曲的高个子青年十分喜欢她,他们两人一度好得要命,形影不离。我几次阻止她,她就说:

“‘你看他有多帅气!’

“我满腔气愤:‘那你就喜欢他好了。’

“她说:‘我不是早就喜欢他了吗?你真是!’”

他们没有办法继续生活下去了。当武早提出自己的想法时,象兰笑了,说:

“你看你这个人真俗气,你怎么能这样来报复我呢?咱们一块儿过得挺好的。你一只胳膊就可以把我抱起来,我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你胸口上——你还要这么嫉恨我。你这个人真是小心眼儿。”

武早说,他当时的巨大怨气被她的几句话给弄得不知所措。他简直没有办法发泄自己的怨恨。因为他知道,象兰又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她总是想安慰和帮助所有的人。如果她衣袋里有钱,那么她就随手给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弄到最后家里没有了任何积蓄,而且过得可怜巴巴。两年多的时间里,象兰差不多把家里的收音机、录音机都送了人。有一个朋友羡慕他家里惟一的一个蓝花瓷坛子,她也送给了他。她还送给别人衣服、手表等等。她简直不知道生活中还需要有自己的财产、自己的家当。她对待钱财也像对待自己的情感那样……

武早说他对其感到敬佩的,除了善良,还有她所拥有的另一种“贞洁”——“贞洁?”这有点儿不好理解,我不能不大惊失色望着他。武早点点头,说:“是的。”他说他自己无法用其他字眼来描述这个人。他因此而更加痛苦。

武早只是没完没了地讲他的象兰:

“她喜欢歌唱,喜欢在任何场合向希望倾听的人歌唱起来。她活得天真烂漫,不懂得提防,也不被人所提防。奇怪的是她如今四十岁了还极有风韵,简直是个不会衰老的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她高兴了可以一连几天在野外过夜,她说她这是喜爱大自然……”

第二天我们要与武早分手了。分手时武早突然问了我一句:

“你讨厌不讨厌象兰?”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说:

“你可能也不十分讨厌——那好吧,有一天我会领她到你的葡萄园来。你那时可千万不要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