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经门逸客(第2/3页)

那双手痒一阵忍住了就好。痒得厉害,他就在裤子上摩擦。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经把好生生的两条裤子都磨破了。这裤子让他无比珍惜,因为那时买条像样的裤子实在不易,几筐葡萄去集市上变成钱,才能换回一条裤子。土纺布做成裤子还要找村里人,因为他不会针线活计。

第三条裤子又开始摩擦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胡吃海喝的一个土匪,看着他吐了一炕脏物。当这家伙看见从外面走进的猫,提着它的一条腿就要往墙上扔时,铁力沌终于作揖道:“老总饶了它吧!”土匪把猫放下,塞到自己的屁股下,对准它的鼻子放了个屁。猫儿大力挣扎嚎叫,土匪却死死按住不放,哈哈大笑。铁力沌于是扳了一下他的手腕,他立刻尖叫了一声。“老总,饶了它吧。”土匪大骂:“你差点折了我的腕子!啊呀你妈好大劲道好大胆!”“老总,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土匪从腰上拔出枪来,照着铁力沌的手就是一枪。铁力沌一闪没有打中,赶紧跳着滚着出了屋子。土匪一直追出来,啊啊大叫,踉踉跄跄,在门前站住点射。啪啪的枪声在海边格外惊人。铁力沌在沙地上打滚、腾跃、翻转,那家伙许久都没有得手,竟然打他不中。“哦哟你是兔子变的不成?老子不知打了多少兔子哩!”他一枪连一枪地打,直到最后把子弹全打光了。

铁力沌见对方没了子弹,这才返回来。土匪见他竟敢回来,就频频点头:“好、好样的,这下你、你死定了。”一边说一边解下腰带,待对方走近了就抡成了花儿。奇怪的就是抽他不中。“咦?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老总酒喝多了。”“咦,我日你妈还真打不中哩!”土匪骂个不休,扔下皮带“嗯”一声抱住了他,然后将皮带往他身上捆,一边咕哝:“这得提着裤子回去交差哩。”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啪啦”一声,皮带断掉了。土匪愣怔着,不再吱声,满头是汗,酒也醒了大半。醒酒后的土匪瞪着他,猛地拔出了一只匕首:“我剥了你的皮!”话起刀落,那尖刃儿迎着他的头顶就是一下。只听得“咔嚓”一声,刀尖上溅出了几点火声,却不见一丝血迹出来。土匪脸变了色,刀子当一下掉了。铁力沌只是直眼看着。土匪跪下来。

不久平原和山区相传,说,不得了啦,这里又有了第九个司令。然后又有人更正说,第九个不叫司令,而是有了更新奇的叫法:纵队。人们说所有的司令就因为有了新来的这支纵队争食,所以八司令之间相互再也不打不闹了,只一心团结起来对付那个新手。于是当地人都知道,纵队的灭亡也就是早早晚晚的事儿。可奇怪的是,一年都快过去了,那个纵队还是没有被八个如狼似虎的司令咬死。不过这个纵队到底还是招架不住,他们天天狂窜,一会儿山里一会儿平原,有时还要往更远的地方去,一口气跑到河西的湖区。

这期间不止一支队伍差人来找过铁力沌:听人说你的螳螂拳打得着实不错,快快加入司令的队伍吧,军饷不低。他一一作揖谢绝。最后有一支队伍不得不用绳子捆上他,他给拖着走,走到半路上再挣脱回来。这段时间是最为混乱的时期,铁力沌几次想弃园而逃,几次都在最后一刻忍住:看着亲手盖的这幢海草屋、栽下的这片葡萄树,还有隐下的丹房、地下地上那些暗道机关,还是留了下来。他心里想,大江南北大概无一处安稳地方,逃到哪里也还是个挨,说不定遇到门外仇家更是难逃一命呢。

3

这就熬到了来年的深秋。葡萄全都下架的日子,造酒的葡萄也入了大缸,铁力沌难得没人打扰,每天除了暗自练功就是苦学方士,熬制膏丸丹散。他服丹时有个讲究:食下两粒红丹,而后就衣服宽松趿拉鞋子在园子里走动,这是为了让丹丸发散。待一股热力从丹田涌出,他立刻将脚步放缓放慢,以感受那热气一丝丝漫开,沿四肢流动不息,直流到十根脚趾之上。他吞食红丹的时间一般都在午夜时分,以待身上阴气泛起消解一些丹丸的燥力。绿丹则在中午吞下,顶着大大的太阳走在园子中,让天空里光滑的银线缠绕周身,有一种大惬意。一年里四个季节都备有不同的丹丸,再加上特制的膏汤,这些使得他周身轻爽,日日苦做而没有劳伤。入冬前是大补虚劳的日子,这个季节他总是谨慎有加,对饮食再三节制,如海中腥咸,他多半要仔细研判一番才敢食下。对地上果疏则随意多了,初霜一降,所有亲手种下的菜果都成为亲近之物,令他爱惜之极。这时节猫儿也温柔深沉了许多,对他百般依恋。这是一只母猫,因为远离村烟没法寻觅异伴,偶尔大发怨怒,他则深感歉意。春天对猫儿而言是难过的日子。铁力沌年过四十,年体强健,半生恪守真力,不近女色,深知无性之苦,所以对猫儿也就格外顾怜。

有一天夜里刚食下红丹,正在葡萄架间缓缓而行,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尽管轻到极点,却无法瞒过他的耳朵。他立刻屏息蹲下,只一会儿就发现了园边蹑手蹑脚走来一人,是个娇弱女子,头发不整,衣衫破损。只见她在树下蹲了一会儿,直眼去瞄那间海草小屋。她大概饥困之极,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差没有一头栽倒地上了。铁力沌耐心等待,等她从这里走开。可惜他的这一打算终究落空:她再也走不动了,只瞄了一会儿,就扑向了那间海草小屋。她突然变得轻快的脚步就像兔子一样,这时倒让他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女子独自进入空无一人的屋子,却并不出来。这边的铁力沌只等她出门,可是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结果,无奈只好回屋。这一进屋让其惊了一下:披头散发的女子歪着身子躺在炕上,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他既不忍把她喊起,又不能到炕上歇息,只好和衣打坐。待一夜过去,日上三竿,女子仍然大睡。这样直到半下午时分,她才一个呵欠醒来,惊魂未定就索食要水。原来她已经奔跑逃窜了三天三夜,躲过无数兵匪危难,这才绝路逢生一头扑进这间海边小屋。她脸上身上到处是伤,有的地方血痕初凝,有的还在渗流。铁力沌一见血迹就搬出药匣,敷过后,还喂她吃下一服汤药。就这样她睡睡醒醒,一转眼两天过去。第四天又有兵匪窜来,铁力沌只得将其藏到了暗道里。

女子浑身伤痕初愈,人也解了困,只是不走。其实她是无处可去。他催促她早日上路,她则泪水盈盈哀求:我是一个被人追杀的苦命女子,求大恩人一救到底吧。他问为何追杀?她语焉不详。为逃婚?为情事?为家族械斗?她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