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

那是许久都没法忘掉的美餐,它的那种巨大的香味当时就让我明白了,这绝不会是一条毒鱼。

冬天来临时,山窝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大着胆子进入了附近的一个小村,一边讨要,一边帮他们做点儿什么。他们渐渐把我当成了一个劳力,不再疑惧什么。夜间我可以睡在牲口棚里,或者是随便哪一家盛杂物的厢房里。有的人家待我好一些,就把我叫到炕上去睡。

有一天晚上我睡在一个小棚子里,睡到半夜,突然被什么给摸醒了。我想喊叫,可是有一只手把我的嘴巴封住了。我闻到了热乎乎的肉体的气味,可不知是谁、是什么人。我只想他肯定是这户人家的。从喘息的声音上,我听出对方是个女的,年纪不大,因为她正顽皮地向我的耳朵和脖颈上吹气呢,用手捏弄我的鼻子。后来她细细地抚摸我的身体,一下一下摸。我觉得两耳嗡嗡响,头涨得发疼。我不知该怎样。我推拥着,听着她嘴里咕咕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后来她拍打我,让我安静,我真的也就安静下来。但只是一会儿,她又开始抚摸我。蓦地,我脑海中立刻闪过了那只黄色的套袖,然后紧咬牙关。我渐渐感到了兴奋和恐惧,就拼命地用脚蹬踢。黑影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但知道有一脚踢在了她的嘴巴上,因为我立刻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大概她的嘴或鼻子被我踢破了。整整有十几分钟她一动不动。我怕极了,等待着惩罚。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她在黑影里捂着嘴巴,一声不吭地离去了……

天亮时我没有逃走,因为我不想失去一顿早饭——天亮了,那家的老人招呼我吃饭,我就坐到了饭桌前。老人让孩子去召唤他的姐姐——那个小孩子只有四五岁,脑壳上长了一撮厚厚的头发。他去了,一会儿回来说:

“姐姐不吃饭了,她病了。”

“她怎么啦?”老人问。

“没怎么,她捂着嘴,牙痛。”

大家也就不再吱声了。我的心狂跳着,草草吃过几口,就偷偷地转到一个小窗下边。那窗户是白纸糊成的,我从白纸破洞里看到了一个姑娘躺在那儿:她盖着破破烂烂的被子,嘴角真的有血迹,脸庞好像有点儿青肿。我一眼就看出她比我大,差不多有二十多岁了,长得有点儿黑,那双眼睛真是漂亮啊……我咬着手指悄悄地退开了。

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最丑陋的人。

我可能永远也忘不掉无意中伤害的山中大姐,可她像我的义父一样,一旦错失就再也找不到了。这片雾气茫茫的大山啊,原来盛满了我的内疚和悔恨……我在那些日子里到处寻找那个记忆中的孤房子、寻找所有牵动神思的大山里的痕迹……我找到了很多孤房子,可里面不是空着,就是住了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当然并非为了回到“义父”身边,而只是好奇,只是想找到他。我知道当年父母把我送到山里是迫不得已,是一种救赎之方;可有时又觉得我是被自己的亲人给抛弃了—— 一想到“抛弃”两个字就特别难过。当时我固执地要找到山里老人,哪怕仅仅是看他一眼也好——如果面前的老人是善良的、和蔼可亲的,我能待在他的身边吗?

当时还没有想那么多。

我只是想看他一眼。我想看看命运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义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老男人在等待一个儿子……

后来我真的在一所孤屋里看到了一个老人。他没有牙齿,颧骨很高;个子矮小,头上还包了一块黑布,整个人显得可怜巴巴,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老太婆。我想这绝不会是我的义父吧——问了问,他果然不叫“老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