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 脱(第2/3页)
就根据那个老人的指点,旁边的锤子每击一下,我就转动一下钢钎。到后来我觉得钢钎在明显地往里深入。一个炮眼打成了。那个老者从布兜里摸出细细长长的东西,从那儿塞进去,又把花花绿绿的炮线连在一块儿,接着他呼喊一声,大家都往外撤。我想隐蔽在一个角落里,想看看炸药是怎么点燃和炸响的。大家都撤走了。可是一会儿那个老人蹚着水走过来,只轻轻一把就把我提到了肋下,他真有力量啊。
他把我提到火把下,看着我的脸说:“你看着我!”
我转过脸去——我差点儿叫出来!刚才在黑影里我看不清,这下我看清了,他原来是我的父亲!
“爸爸!”我大喊了一声。
“你能够忍受吗?”
我点点头。
“那么你就跟上我走。”
他把我扔在水里,一个人向前走去,双脚踏起了一片水泡。
我紧紧跟上去。
刚刚跨出洞口,后面就传出了惊天动地的排炮声。碎石有的甚至溅出了洞口。父亲看一眼我焦黄的脸色,再没有吱声。
一会儿邻近的那个隧道里也传来了隆隆的炮声。炮声刚刚停止,有人就大声呼喊着,两手在空中舞动。大家明白那里出事了。不管那个瘦削的警卫员怎么呼喊,我们还是没命地往那边跑去。有一个人从隧洞里被抬出来了,他的衣服全被炸飞了,身上还粘着几根布条,鲜血淋淋。我一辈子也没看到死得这么惨的人。我看了看,那是一个老人了。我想这个老人大约有七十多岁了。
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人在揪我的衣襟,父亲!他动动嘴巴,示意我走出来。我退出几步,他对在我耳边上说:
“死者是你的义父。”
我的头轰地响了一下:“这不可能……”
“你谁也不要告诉,不要告诉他在洞子里出事了,你只说你的义父还活着,还住在大山的小屋子里,活得挺好,听见了没有?”
“可是……”
“听见了没有?”
我忍住了什么,点点头。
“这就好了,你明白了就好……”
……
3
怪诞而逼真的梦境让我难以走出来,我竟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哗涌出……梅子怜惜地扳住我的肩膀。后来她哭着问我:“谁明白了就好?”
我用力地想着,想不起。
元圆在屋子外边说话,喊着:“就来了,就来了!”同时进来的是两个人。我认出一个是吕擎,另一个是吴敏。
仅仅几天不见,吴敏变得这么白胖。不知为什么,她满脸羞红——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问吕擎:“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吕擎搓搓手:“噢,我们——”
“你们结婚了——结婚了就要脸红吗?”
“噢,一般讲来……”
“你们不是说要在帐篷里结婚吗?”
“母亲让我们快点儿结婚——这是她的命令。”
“对,”我说,“我们做任何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违抗母亲的命令。不然的话是会招致报应的……”
吕擎难堪地搓着手,后来又示意吴敏与梅子一块儿去做什么。
这样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吕擎开始说阳子如何如何,他说阳子这一段很少去他们那儿,也不提阿蕴庄那个学考古的女孩了,他现在迷上了一个东北来的高个模特儿,那个女模特儿非常有名……不知是否因为药物的作用,我的思绪老要飘开,我要用很大的力气来控制思绪,这样才能听明白对方说什么。我想起了山里姑娘小锚,又想起了阳子——他曾一个人去山里写生。他写生的时候,那装束很像一个地质勘察队员……我脱口而出:
“吕擎,阳子做了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他怎么了?”
“他抛弃了一个叫‘小锚’的山里女孩!”
吕擎连连摇头。
“我们和那个女孩一块儿过了好几天。”
我喊着梅子。梅子和吴敏一块儿跑进来了。我说:
“我突然明白了,小锚要找的那个小伙子就是阳子!”
梅子对着吴敏耳朵上说了几句什么,吴敏皱着眉头。
我说:“吕擎,你把阳子找来,我的话就会得到证实。”
吕擎唔唔应答,就是不愿离开。
“这个混蛋,年纪轻轻开始堕落……我永远也不能饶恕他。他那些画只能画出自己苍白的灵魂……”
我两手捶着床。
吕擎站起来,叉着腰,像个指挥官一样站在那里。
满屋里都是纷乱的脚步声……“这是怎么搞的?这真是奇怪啊。”
我听出这是吴敏的声音。我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注意他已经好久了,他的名字就叫‘飞脚’。‘飞脚’,你们知道吗?有人很早就盯上了他。他两手沾满了我们一家人的鲜血!我这里有他的一张照片,你看一下……”
这是谁的照片?这个人穿着军衣,他是……是梅子父亲当年的照片!
他们真的在传看照片。吕擎传给了吴敏,吴敏传给了梅子。梅子大叫一声:“这是怎么了?天哪,他越来越不清醒,他发烧,在说昏话……”梅子又哭了,哭着去擦眼睛。
我觉得万分痛苦和焦灼,我扬起手……接上我喊了些什么连自己也听不明白。我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危险和前所未有的机会同时来临了,我们要不失时机地抓住什么……我睁大眼睛寻找,又一次重现那个梦境:一个人拄着拐杖,就站在那个小山坡的下面……对,刚才他还蹲着,这时候站起来了,迎着西边的太阳往前走。那是一个老人,正是当年那个“飞脚”,他到这里凭吊什么?这是一片异族人留下来的工事……他在这里发出嘲笑,我们应该捉住他……我的父亲、殷弓、还有外祖父,很多人都为了追赶这个人付出了鲜血和生命。我是一个后来人,可我直到今天还在蒙受屈辱……你们捉住他,捉住他!你们不要来阻拦我,我要在这里死死地盯住他……你们干吗要阻拦我?
尽管我不停地发出抗议,他们还是把我搬上了担架。他们抬着我向前一阵快跑,我颠得全身都疼。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受伤,我不必待在担架上。我一点儿皮都没有伤,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没人听我的话,他们只是抬着我飞跑。
多么可笑的恶作剧。吕擎也是一个糊涂人,亏了还是一个知识分子。他如此容易地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他们抬上我跑着——他们实际上在用这个办法绑架我,要把我投入一个白色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