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综合经济 三、特殊行业(第2/3页)

也有自己又独开一家门店经营风流的,但终究因为设备、服务和工酬,都无法和朱颖的生意抗下去,就有的关闭,有的低档维持着。可到了事情的下一年,天外天北段的十字路口上,程菁又开了一家名为“世外桃源”的风流店。店房是一家饭店改将过来的,装修、改建、换门牌,经营的也都是那些蒸浴、洗澡、按摩和大同小异的事,可那儿的生意就是旺,白天晚上来自周边工厂和山里银矿、钼矿上的人,一批一批批朝着那儿拥。

朱颖警惕着“世外桃源”了,也就择了时机去找程菁。程菁那一天正在她的办公室里和一个外国的商客说啥儿,朱颖一来就看见那个外国人,正是他,开店第一个到了店里被镇里人打了的,就对他软软笑着说:“你来这边了?以后还到那边吧,每次只收你半价的钱,不满意了不要钱。”外国人就惊喜地瞪着眼,有些不敢信,朱颖就又很认真地道:“你现在就去吧,今天姑娘随你挑,一次带走两个、四个或八个,我都只收你一个姑娘的钱。”外国人就啊哈哈地笑一下,说了一句水煮石头的生硬感激话,从程菁的办公室里出去了。到这时,朱颖也才看清程菁的办公室,设在一楼收银台的对面里,隔着门玻璃能看见每一个走过的嫖客和她养的姑娘们。看见刚刚走来的几个姑娘从门前走过去,脸型都是近着正圆形,身材微胖,胸脯饱满,似乎都还不到十八岁,质朴如刚从秧上摘下的瓜,或如刚从树上卸下的果。

“哟,都是新鲜柴禾妞,难怪你生意这么好。”

这么嘲笑着,又看办公室的摆设和家具,也没什么了不得。针织沙发套,有些凌乱的办公桌,桌前还是硬木黄椅子,就是桌侧的一组大衣柜,也都是新做新买的,柜门上的白色裂纹都挂在柜门上。朱颖有些瞧不起她的经营了,想到她生意好的原由了。“都是处女吧?”这样问着时,就看见程菁摆在窗台上的两盆花。那花有些让她惊着了。让她觉得有些己不如人,矮她一头了。花是这个季节九月的秋野菊,可那野菊棵上却盛开着四月才红的牡丹花。牡丹花彤红如日,大如人脸,有一股牡丹的浓美和菊棵的清洌野味从那窗台朝着屋里飘散着。程菁就坐在那花旁,脸上蓄着这个行业谁比谁年轻就会旺生旺长的力度和美。朱颖站在她面前,隔着一张桌。她进来程菁既没有站起迎一下,也没有给她让座和倒水,就连她把那外国嫖客撬走程菁都没对她开口说句话。

程菁的自信和骨头一样硬,脸上的平静像是一湖风吹不动的水。

“你抢了我的生意了。”朱颖说,“你其实去镇上领个工资就行了,不该开这‘世外桃源’。”

程菁笑了笑:“镇长让我开办的。”

“我让他把你重新招回镇里去。我一句话他就把你招回了。”

“不会吧?”程菁重又笑着说,“他和我睡过了,他不会那么听你的。”

脚下莫名地软一下,朱颖差一点倒下去。可她硬撑着,没有让程菁看出她心里滚过了隆隆的轰鸣声。没有让她看出来她差一点被她的话击打垮下去。她用力站在那儿,努力在脸上挂着和她一样嘲弄人的笑。

“睡了吗?”朱颖说,“那我男人占了便宜了。”“睡过好多次。”程菁道,“他说我比你好。还问我愿不愿意让他和你离婚我好嫁给他。”

朱颖不再说话儿,把目光从程菁脸上移到花上去,看那有些青乌色的菊花叶,托着硕大的红牡丹。几朵牡丹花的花卉呈着粉黄色,而到了花卉的最心上,花心变成嫩粉嫩白透明着。她在那菊棵牡丹花上看了看,又看见牡丹边上的一盆刚长出的大蒜上,结了枸杞似的小红果。窗下一盆早已过季的樱桃小树上,又结满了刺红刺红的小辣椒,然后她把目光抬起来,盯着一直坐在那儿不动的程菁的脸,看程菁脸上得意的笑,就和那些花一样。

——“想要了你都搬到你那边。”

——“倒不用。”

朱颖把目光收回来:“‘天外天’那边全是这样的。最奇的是,我院里墙上的狗尾巴草,全都开出了小菊花,连蒿草的味道都是桂花那样的香。你要有空了可以过去看一看。”

——“真的吗?”

——“现在过去看看吧?我陪你。”

——“我怕镇长一会要过来。他总是时不时地要到我这儿。”

也就结束了。从“世外桃源”的楼上走下来,穿过停了一片嫖客的小车、拖拉机和自行车的院落时,朱颖感到阳光是一种黑颜色,房屋、墙壁都如在水上漂着晃。大街上的人流和叫卖的吆喝声,像伐倒的树木朝她砸过来。她头晕得很,程菁刚才给她说的那些话,蒙汗药一样灌在她的脑浆里。

·3·

孔明亮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还是权势、女人、床铺和枕头。他从程菁那儿累完身子回来抱着枕头睡下时,想对着枕头叫声爹,或者对着枕头叫县长。夜如温水样泡着他,倒在这不冷不热的秋夜里,他觉得整个人都睡回到了一个巨大的子宫内,身上的筋骨疲劳一下舒展了。开会、剪彩、吃饭、念文件,到镇委会的新址工地上。他一天不去那工地,工地上的工人和工头,都把工地上的水泥、钢筋往自己家里偷。司机敢把整卡车的机砖拉到半途倒卖掉。买铁钉的人,运到工地上的钉子没有他家床下塞的多。他领着镇上的警察去工地仓库保管二狗家里了,见二狗家里如工地仓库样,绳子、袋子、木材和铁管,还有施工用的大锤、钎子堆了一院子。孔明亮把二狗叫到面前给了他一耳光。

二狗捂着脸委委屈屈唤:“明亮,我是你哥呀!”

孔明亮又掴一耳光。

二狗就哭道:“你是镇长我也是你哥呀!别忘了最早是我先替你在朱庆方的脸上吐痰的。”

再朝他腰上踹一脚,就不再有那辈长哥短的叫唤了,只是睁着惊恐的眼,明明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他们投票选的村长孔明亮,却又秉性、神态都又不是着,不知道他哪儿有了变化了,不再是那个明亮了。直到孔明亮给跟来的镇上警察递个眼色儿,两个警察把手铐哗哗套在二狗的手腕上,二狗才轰隆一下明白他不是村长了,他是镇长了。

二狗突然朝明亮跪下来,哭着磕着头,“镇长——放了我吧,我再也不偷了!”

“镇长——放了我吧,我再也不偷了!”

又给那警察递个眼神儿,警察就又把保管二狗放开了。

一天间,镇长这样跑了炸裂几十户,上至工地施工队的队长家,下到施工队专门搬砖和灰的小工家,凡是炸裂人,他们家家都偷有工地上的砖瓦、水泥、钢筋和木材。进门后,凡是见了他都忙不迭儿唤叫镇长的,一律宽大处理,没收所偷财物,再朝那贼的脸上掴去两耳光,也就万事休罢了。问他说:“还偷吗?”答说道:“不偷了。”又问说:“为啥不偷了?”“已经富裕了,要遵纪守法了,不能给镇长和炸裂抹黑了。”原来贼是智人很会说话的。也就满意地走出去,到另外一家里。这就遇上心中不智的,见了明亮不唤镇长,只叫兄弟、侄儿的。镇长也就心有梗塞了,不说话,只递眼神儿。警察就提着手铐上前哗哗把那贼人扣起来,又一脚把贼人踢跪在地上。贼人不知所措,求着镇长唤:“明亮——我们都是炸裂人,别忘了你要给我叫伯啊!”警察的耳光便如雷阵雨样落下去,噼噼剥剥响连天,边打边问他:“还偷吗?镇长磊落光明,一生最恨偷摸你不知道吗?”直到那人灵醒过来,不再唤明亮,不再叫侄儿,把“镇长”、“镇长”挂在嘴唇上,保证说再也不偷了,再也不给炸裂和镇长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