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防卫事宜 一、英雄事(第2/3页)

喋喋不休地说着教训着,可他的一只手总是要不断地伸进口袋摸摸那张二寸小照片,似乎只要那照片在,他就敢这样说,没了那照片,他就没有说这话的底气了。就这么,至黄昏夕阳铺开时,全连没有进行黄昏训的兵——炊事员、卫生员、饲养员和下哨回来的,都拥到他的宿舍朝他敬礼唤他老班长,唤他孔排长,都围着他的床铺坐下来,问他家里还好吗?家父的丧事办得顺利红火吗?说你父亲到底什么病,七十来岁虽然是喜丧,可现在活到八十、九十岁的并不稀奇啊。然后太阳落山了,黄昏训的士兵都从大操场上回到了连队里。军号声和开班务会的哨子声,犹如枪林弹雨合奏而起的音乐样。大家都从明耀身边离开了。全连人都知道当过代理排长的老班长,探了一次家,身上钱多得如军营杨树上的叶。就都惊异着,哑然着,相信的从嘴里喷出一个字:“操!”不信的想了天长地久后,就连连摇着头:“怎么会?怎么会的呢?”

连队熄过夜灯后,连长派人来找了孔明耀。以前都是大事小事孔明耀要主动到连长屋里去汇报,可这次,孔明耀直到连长第三次派通讯员来请他,他才大咧咧走进连部去。连长的宿舍在连部那排房的东面,里边无非是床铺、桌子、椅子、洗脸盆、洗脸架、塑料水桶和挂在床里墙上的枪,贴在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等。孔明耀来前在门前唤了“报告!”后,朝连长端端敬了礼。

连长说:“你休假回来该到我这销假呢。”

明耀笑了笑。

连长说:“难道你不想进步了?敢违反纪律了?”

明耀笑了笑。

连长说:“记住,你想提干的报告还捏在我手里,我都还没有报上去。”

孔明耀脸上依然挂着笑,他坐在连长的椅子上,连长坐在自己的床边上。然后,他就对连长说了那句话:

“我当这么多年兵,这么努力都没立过功,现在想要个二等、三等军功章,我要把这当做礼物回家送给一个人。”

这样说着时,孔明耀还是在手里捏着那张二寸小彩照,像捏着一团滚烫的火,有汗从他手心冒出来,他担心把那照片汗湿掉,趁连长不备又把那照片装进了口袋里,然后他就从连长屋里离开了,走得坚决毅然,脚步声和锤子落在砧上样。而连长,是拉开屋门要出来送他的。可当屋门半开时,他愣在门口上,却想到要不要叫军医到连队给这个老兵看看病?他怎么一奔丧探家就有了精神病?

就这么,哗地一下,孔明耀坚决退伍了。

他决定不再在军队进步提干是在很普通的一夜里。那一夜,他在黑夜的床上睡不着,因为有精液从腿间溢出来,也就取出粉香的照片看了一会儿,便哗地一声坐起来,义无反顾地决定退伍了。

就这么决定退伍了。

·2·

明耀在决定年底离开军队后,连队总是发生奇怪的事。每周选一周标兵,孔明耀全票当选了。每月选一个月模范,孔明耀又几乎全票当选了。射击比赛时,每人发十弹,最多满环为一百环,可孔明耀打的靶上有二十五个弹孔二百四十环。从地方邮局每天都有表扬孔明耀的信件寄过来,说他不是在街上帮助了别人买东西,就是在医院帮助病人垫资交付人家忘带或不够交的住院费。连队那些家住贫困山区的兵,家里频频收到儿子给家里汇的钱,可那些兵们又都说没有给家里寄过钱,便都知道是老班长孔明耀帮助他们寄钱了。为了感谢就买了猪头肉、花生米、啤酒和白酒,逮住周末把明耀和十几个同乡邀到营房的小树林,在地上铺下报纸,吃着或喝着。酒至兴处,那兵们举起半杯酒,伸到孔明耀的脸前去:

“老班长,什么都不说——喝!”

几个酒瓶在空中响一下,酒就消失了。

又喝到高兴处,再有几个多半瓶酒的瓶子举到半空砰砰啪啪响一阵,那酒瓶全都硬在半空中,如把手榴弹举在手里宣誓样:“说吧,老班长,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孔明耀就说没啥大事情,都回去把你们立功的奖章和嘉奖证书拿过来。把那些证书和奖章都挂在贴在我身上,让我好好照几张相。便都回去拿着了。不多久,孔明耀胸前就别了十个三等功,四个二等功的镀金黄证章,手里捧着一捆书似的红色嘉奖证,一直从垂着的双手顶到下巴颏,站在树林边的阅兵台子上,用相机拍了很多相。接下来,战友们问他还想做什么?他说他们几个是红军,你们几个是蓝军,都听我指挥,我们进行一次红蓝对抗大演习。

于是间,大家又都喝了半瓶酒。把一大堆的啤酒、白酒瓶子收到林子里,出来分开站在阅兵台下两侧上,由孔明耀站在台中央,手持各色小彩旗,举红旗时台下的红军向前冲,举蓝旗时台下的蓝军向后撤,举黄旗时双方军队都匍匐卧倒,隐蔽在草丛和树林里。当红旗蓝旗在他胸前交叉时,两军对垒,开始搏杀和格斗。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个扫堂腿;摔倒的咬牙重又爬起来,流血的抓起一把土,堵在脸上、手上和胳膊的血口上,就又开始拼死地格斗和厮杀,直到明耀最后站在阅兵台的最前沿,把一面黄旗高高举起来,双方队伍才又各自鸣锣息鼓,歇将息兵,大家又都回到树林中的一堆酒瓶前,擦着脸上的血,拍着身上的土,这个说:“孔班长,在战术上你的指挥比连长还专业。”那个说:“老班长,你这辈子不当英雄,不做军官和将军,狗日的真是太亏了,太埋没你的才华了。”就都那么表扬表达着,喝了剩下的一些酒,连队的集合号声响起来,大家都慌忙站起准备要跑回连队时,看见孔明耀还依然坐在一片树荫下,像没有听到集合的号声样。

大家又都站下看着他。“班长,我们听你的,你说回就回,你说不回就不回。”

“要是不回被批评呢?”明耀问。

“随便批。”大家说。

“要是都给大家记过处分呢?”

“随便记。”大家说。

孔明耀从地上爬起来,从树上折下一些树枝,把那一堆一山的空酒瓶子盖起来,将十几人以最快的速度,按个头高矮整好一列队形后,唤了立正!——稍息!——向左转!跑步走!然后他就带着队伍朝连队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朝市里护城河最僻静处那段总是有人跳河自杀的桥头跑去了。

·3·

那一天,明耀和他的队伍大汗淋漓地从军营跑到市护城河靠北的河桥上。那儿城建没落,老桥的栏杆早已衰逝在过去久远的年月里。老城墙一段坍塌,一段完整,整个的城墙都如已经脱落过半的牙床样。从城墙砖缝生出的草,有几天落雨就会把城墙盖起来。城下河里的水,岁月悠悠,水深几米,河里的水草旺得如城内烟囱里的烟。这儿地古人稀,市里人很少来到这一处,也就成了整个省会自杀者的最好选处了。也因此,没有人把写字楼和居民楼盖到这边来,越发地成了死人和救人的上佳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