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九一年的少女帮(第2/4页)

传说中的女流氓迟迟没有出现。

这时我想起来,我该关心关心杨一了,他现在一定也趴在教学楼上,吓得不知所措吧。我跑到脚门口看了看,门房刘大爷抄着一根扫帚,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看样子是混不进去了。我正想找个地方翻墙进去,忽然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不由大怒,说:“谁他妈的敢踢我!”回头一看,杨一叼着一根香烟正笑嘻嘻地冲我做鬼脸。

杨一指着我的那身血衣,说:“你怎么搞成这样?”我说:“早上跟人打架,一个打三个。”杨一说:“扯淡,你是被人打了吧?”打架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夸大事实,不过,经常吹嘘也容易被别人识破。我不跟杨一理论这些,我只问他,怎么这么不怕死,居然跑出来了。

杨一说:“校服一脱,校徽一摘,谁知道我是重点中学的?我出来打探打探消息。”杨一告诉我,这群小混混来得完全不是时候,学校已经放假,来上课的都是高三补习班的,动手打人的足球队都在家歇着呢。我问他:“你不是足球队的吗?”杨一说:“我早就退出了,我都升高三了,哪有时间踢球?”

我指着人堆里滔滔不绝的虾皮,说:“那就是被足球队打的人。”

杨一不屑地说:“呆逼,一个人跑到我们学校来,正好足球队在练球,他嚣张得要死,抱起足球就走。足球队去追他,他看见人家那身国际米兰的球服很漂亮,就扒人家衣服。他能不挨打吗?”

“一个人就这么嚣张?”

“智商有问题。”杨一说,“其实打得也不重,你想想,我们学校的人哪会打架啊,十几个人揍他一个,也就把他眼睛打青了,这小子立马就跑了。谁知道今天喊了这么多人来。”

“他是少女帮的。”我煞有介事地说。

杨一说:“嘿,我也听说啦,女流氓,我也想见识见识呢。怎么女流氓还没来?”

我说:“女人都很磨蹭的。我快饿死了,借我两快钱,我去买几个包子吃。”

杨一说:“我也没吃呢。”

我和杨一溜出去吃午饭,把大飞撂在那里了。这不能怪我不仗义,大飞的饭量惊人,一顿能吃六个大肉包。请他吃饭,我就等着破产吧。

我骑着自行车,驮着杨一,路上他还问我:“新车啊,你又去偷车啦?”我说:“我原来那车弄丢了。”杨一说:“原来那车也是偷的吧?你要是被联防队捉住,你就死定了。”我说:“操,你个乌鸦嘴。”

戴中附近都是些机关院校,没什么吃饭的地方,我们绕到大马路上,找了个馄饨店,三口两口就吃干净了。吃完了杨一付账,我发给他一根香烟,两个人坐在馄饨店门口看风景。七月的中午,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学生在吃冰棍。沿街的大树遮蔽着酷烈的阳光,微风带来一丝凉意。

杨一说:“小路,你见过女流氓吗?”

“没有。”

“我对女流氓很好奇。”

“我也是。”

“你不一样,你天天生活在流氓堆里,以后也是流氓。我要是考上清华,就不太有机会参观流氓了。”

正说着,有一队自行车急速地掠过我们身边,骑车的都是男的,年纪比我们大,肌肉都鼓着,其中有好几个光头,一看就是厉害角色,每辆自行车后面都坐着一个女的。车队旋风般往戴中方向驶去。我立刻反应过来,说:“女流氓!”杨一嗖地跳上自行车,说:“等的就是她们!快上车,我带你。”

我们到戴中门口,那地方已经乱了套,围了上百号人,男男女女都有。那几个女的一出现,人群自动给她们闪出一条道。其中有一个烫者爆炸头的女孩,大胸,短腿,穿着鲜红的低胸T恤,两个乳房简直呼之欲出。她指着戴中的大门说:“还等什么?把他们学校踩平了!”后面上百号人齐声呐喊,可是一个人都不动,敢情都是来呐喊的。

门房刘大爷喊道:“不许胡闹!”这大爷很英勇,据杨一说,以前在码头上扛包,力气大的吓人,武斗的时候曾经用长矛和六个人拼杀过,绝对见过大世面。刘大爷抡起扫帚,大喝一声:“警察就要来了!”后面呼啦啦一片推自行车的声音,好多人都吓得要逃。爆炸头少女大怒,说:“把这老东西拖走!”

第一个冲上去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打青了眼的虾皮。虾皮冲到刘大爷前面,并向我们招手,说:“大家冲啊,为我报仇!”后面的人嘻嘻哈哈,很不正经地瞧着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为你报仇?”又有人说:“什么少女帮啊,还没有纺织中专的女生好看,走吧走吧。”虾皮非常愤怒,扑到刘大爷怀里,说:“老甲鱼,你去死吧。”刘大爷身高一米八,将军肚,头发花白,满脸横肉;虾皮身高一米六,瘦得好像营养不良的非洲儿童。虾皮试图把刘大爷推倒在地,结果被刘大爷叉住了脖子,虾皮的两个拳头绝望地在空中挥舞着。后面看热闹的人全都笑翻了。

后来,那几个剃光头的冲上去,把虾皮解救下来,并且对着刘大爷打出一通组合拳。这下老头招架不住,只得往后退去。爆炸头少女说:“把他们学校的招牌砸了!”虾皮立刻冲过去,试图把那块“戴城中学”的长条形木牌摘下来,不料钉得非常牢,内侧好像还有暗扣,根本搬不动。虾皮涨红了脸,拣了一块砖头,开始乒乒乓乓地砸传达室的玻璃。

后来脚门那边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梳者个背头,非常威严地看着我们。背头说:“你们不要在这里寻衅滋事,搞这种资产阶级自由化!我已经打电话叫警察了:”

虾皮托着块红砖,走到背头面前问:“你是谁?”

背头严肃地说:“我是教导主任。你叫什么?!”

我眼一闭,心想,这教导主任有点五谷不分,对着小流氓还这么严肃。虾皮说:“我是你爸爸!”红砖直直地拍在教导主任的前额,他踉跄了一下,停了两秒钟,鲜血像幕布一样由头顶泻下,盖住了他的脸。他直挺地倒在刘大爷怀里,被刘大爷倒拖了进去。这时虾皮回过头来,仿佛两军阵前单挑获胜的将军,举起他的手,还有那块闯祸的红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