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海(第2/4页)

我告诉她,我以为叫根的都是乡下人。当然美国总统叫里根,这是唯一可以排除在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边,郊区的农民都喜欢叫“根”,土根,水根,红根,建根,好像惟恐全世界不知道他们是乡逼。我当然想不到培根是外国人,我靠,这个名字肯定不是傅雷先生翻译过来的。

我吃了培根,暗想,既然培根是散文家,他怎么又成餐桌上的粮食了吗?后来想想也释然了,我们国家不也有东坡肉吗?

那天的饭钱是曾园付的。她还说,自己想在戴城也开一家咖啡馆,或者酒吧,然后就可以在酒吧里安排一个乐队唱歌,她来唱,肯定很红。

于小齐说:“曾园唱的可好呢。”

我只见过曾园的吉他,没听她唱过,心里有点向往。

天色近黄昏时,我们打车回到于小齐的学校,又是曾园出钱。于小齐问我:“上海好玩吗?”我说好玩。曾园说:“都没玩什么,你怎么知道好玩?”

我说:“本来就是出来散散心,要怎么玩才过瘾啊?能散心就不错了,我要求不高。”

曾园说:“对啊,忘记你是混马台镇的了。”

我说:“他妈的简直是两个国家啊,太不公平了。有些国家玩死了都不开心,有些国家在马路上走走都很满足。这是为什么呢?”

曾园说:“因为你是从玩死了都不开心的国家爬出来的。”

于小齐在一所纺织学院做培训,我还以为纺织学院跟戴城的纺工技校一样,都是教人织布纺纱的,后来才知道,真正的纺织学院不搞这个,学校有服装设计,有装潢设计,有文秘,有模特,就是不会有纺织女工。那天傍晚我跟着于小齐和曾园,回到纺织学院,天色很快暗下来,整个学校只能看到一个概貌,它轻易地与夜色融在一起。

我说:“我要走了。”

于小齐说:“还没正经吃东西,到食堂里去吃点饭吧。”他跑到宿舍楼上去拿饭盆,我和曾园在楼下站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我们身边经过,其中有几个女孩儿非常漂亮,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一看就是模特班的。曾园虽然也是那种高挑妖艳型的,但和正宗时装模特相比,还是要差一路。为了避免和她的视线接触,我使劲看着那几个模特。

曾园说:“好看吗?”

我说好看,美不胜收。我以前有个女同学,也一米八的身高,长得很美,可惜她没去做模特,倒是被戴城篮球队看中了,打了三年篮球,变得又高又壮,后来腿坏了,只好去摆地摊。

曾园说:“你今天来对了,可以看看小齐的男朋友。”

我说:“看个屁啊,我又不是没看见过大学生。”

曾园说:“我昨天看见了。”

我说:“什么样的?是不是特文弱,满口之乎者也?”

曾园说:“你还说见过大学生呢,你见得都是电视上的大学生。人家比你壮多了,一拳就能打翻你。”

我说:“我又没惹他,他干吗要打我呢?”

曾园说:“我就拿你跟他对比一下嘛,你读技校的,他是大学生,你肯定没他聪明。打架你也不是他对手,你又是个穷光蛋,又很呆,乡下上来的,一点也不解风情……”说着她很开心地笑了。

这妞存心让我难过,我偏不,抖着腿说:“你不就是想证明,我和你比较般配吗?”

曾园说:“脸皮还挺厚啊。”

我说:“吃完饭我就走。”

曾园说:“听说是那个大学生追求小齐,还送花呢!你给女孩子送过花吗?”

我说:“求你别再说了,行不行?”

过了一会儿,于小齐从宿舍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三个搪瓷盆子,三个不锈钢叉子。“吃饭去。”她举着盆子叉子说。

在食堂里,两个女孩儿吃一份饭,另一个搪瓷盆子里装着排骨、焖肉、鸡蛋、红烧鱼块,我的盆子里是米饭和青菜豆腐。我什么都吃不下。她们让我吃排骨,我摇摇头。食堂很热闹,都是大学生,有几个好像是情侣,在那里相互喂饭。于小齐指指墙上贴着的标语,我一看,“禁止相互喂食”,挺可笑的。于小齐说:“大学里连这个都管。”我说:“可能是怕传染肝炎吧?”

曾园叉着一个肉丸子,对于小齐说:“来,宝贝儿,我喂你。”于小齐张开嘴,笑眯眯地咬了一口。

我说:“你们挺像同性恋的。”

于小齐说:“你跟杨一才是同性恋呢,你们衣服都穿一样的。”

曾园说:“路小路吃醋了,他最近有点衰。”

我站起来说:“我走了。”

她们一起拉住我,曾园说:“跟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跟女人一样?”

那顿饭吃得我消化不良,好不容易把盆里的饭都塞进肚子,我说我一定要走了。于小齐说:“再玩一会吧,今天放假,我们到学生俱乐部去唱卡拉OK。”

曾园说:“我要唱歌。”

于小齐说:“那赶紧去,晚了就没座位了。”我被她们两个牵着鼻子走了一整天,头都晕了。到了学生俱乐部,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多人,我们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有个女学生模样的服务员递上饮料单子,其中绿茶最便宜,还能续杯,我和于小齐都要了绿茶,曾园点了一瓶气泡酒,价格不菲,她喜欢摆阔,我也无所谓。曾园说:“今天我买单。你们也喝点。”我摇摇头,还是喝我的绿茶吧。

那是一个卡拉OK大厅,所有人都凑在一起唱歌,每桌人轮番唱过去。我数了一下,总共十二桌,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唱一首歌就必须接受前面十一个人的折磨。那伙人唱得这个难听啊,几近杀猪,后来有个女孩跑上去唱了一首邓丽君的《南海姑娘》,还不错,赢得在场所有人的掌声。轮到我们这桌,曾园大大咧咧地跑上去,也唱了一首《南海姑娘》。这就有点飙歌的性质了。她唱得更好,赢得了更多的掌声。唱完之后,曾园跑到我们面前,把杯子里的气泡酒一口喝完,说:“我今天做电灯泡也做够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们继续唱。”说完扔了一张一百块的人民币在桌上,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