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温暖的逃亡(第4/5页)

走到明亮的地方,我才发现自己脏得不像样子,衣服上全是泥,里面还有很多稻草,一只鞋子被什么化学品染成了绛红色。这还算运气,没掉进粪缸里。我问一个女孩儿,有没有见过于小齐。女孩儿很嫌恶地让开身子,说:“你哪儿来的?”她说的是戴城口音,我马上说,我也是戴城的。她总算相信了我,对着卡拉OK的电视机那边喊:“于小齐,有人找你。”

小齐跑出来,一见我的样子就明白了,“你又跟人打架?”

我说:“不是啊,说不清啊。”我拽着她离开了食堂,一路上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我说:“我现在被人追杀。”

小齐说:“这也太刺激了,干吗不去派出所?”

我说:“我不想去,我就想见到你。”说着,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有点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一身泥巴,又冷又饿,命在旦夕,与我想象中的自己相去太远。我本来应该很牛逼的,甚至在片刻之前,我走在漆黑的路上,还有一种苍凉的威风。天哪,我只是用电警棍戳翻了几个穷困潦倒的农民工而已,我被人拖出去打死在田埂上,不会成为烈士,我逃往在田野里也不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我只是个脏了吧唧惊惶失措的小混混。

小齐把我带到宿舍里,女宿舍在四楼,楼道口有一个大妈看守着。小齐让我站在那里,趁着大妈转过身,我一出溜就窜了过去。进了寝室,这是一个十六人寝室,八张床,分上下铺。房子很旧了,头顶上的泥灰都剥落了,一片片地挂着。床是很牢固的木床。寝室里没有其他人,床铺也都收拾起来了。我问:“其他人呢?”小齐说:“我们三年级,早就回家找实习单位了,就我还在等补考。”我说:“你是不是成绩最差啊?”小齐说:“嘿嘿,我文化底子差。”

我把外套脱了,坐在板凳上,她出去打了点水,又用热水瓶兑了点开水,让我洗洗。我把自己弄得稍微干净了一点,看见桌上有面包,抓起来就吃。喝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饿。

我说我没地方去,夜里这么冷,不可能回戴城,只能来找她。她坐在自己的床沿上,看着我。我这个样子,混得也忒惨了,不免有点惭愧。小齐叹了口气,说:“让你别在这厂里上班,你有病,干吗要到马台镇来啊?”

我说:“我没地方去。”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后来我听见床底下有猫叫,我说:“文森特,文森特。”猫很乖地探出头,我把它抱起来,问小齐:“就养在宿舍里?”小齐说:“是啊,可惜冬天,没有老鼠,不然它开心死了。”我说:“我怀疑它不会逮老鼠。”于小齐说:“我带它去莫镇过春节,然后去吴县。”我把猫放在桌子上,她好像不太喜欢这样,走到桌沿上,弓起腰往下一跳,又钻到床底下去了。

后来,楼下有一些脚步声传上来。小齐说:“联欢会结束了,你不能再坐着了,等会儿查寝室,会把你赶出去的。”我说:“没关系,你给我找个男生寝室,我随便什么地方睡一会儿,早上就走。”小齐说:“都是低年级的男生,我一个都不认识,再说你外校的,查到了还是要赶你出去。你就睡我这里吧。”我说:“那也行。”看了看其他床铺,都只剩下床板了,这么睡下去不会舒服。

小齐说:“你睡我的床。”

我说:“那你呢?”

她不说话,站起来铺床,把蚊帐放下来。见我不动,小齐说:“快点啊,等会儿查寝室的人就要来了。”这时,倏忽一下,头顶上的日光灯灭了,熄灯了。走廊里的灯光映进来,斜照在她脸上。她说:“喂,你不要这么磨叽。”我说:“好吧。”把毛衣和裤子脱了,穿着汗衫毛裤钻进蚊帐,小齐一脚把我的衣服鞋子都踢到了床底下。

我半躺在被窝里,小齐顺手把帘子也拉上了。我感觉自己有点像古代偷情的书生,很滑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片刻之后,宿舍大妈进来了,小齐说:“王老师,我正要睡呢。”大妈说:“啊哟,这么冷的天,快上床吧,当心感冒。我走了。”小齐说:“再见。”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她穿着拖鞋快步跑到床边,一脑袋钻了进来,和我并排躺下。

屋子里很安静,我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我在靠墙的那半边,床很窄,得半侧过身体才能让出一点位置,我努力往里面挪了挪,说:“我还是睡外面去吧。”

小齐说:“真冷啊。”她整个地钻进被窝,头靠在我的手臂上,并且,把身体侧向了我。

在黑暗中,我感觉到她紧贴着我的身体是这样柔软,她的头发也是软的,狭窄的床很温暖,取代了田埂上的潮湿和寒冷。我的身体在经历了黑暗中的寒冷之后,对于柔软的温暖,忽然有了一种反应。

小齐问我:“难受吗?”

我结结巴巴说,有一点,不过它会好的,主要是太紧张了,根本睡不着。她的手渐渐地向我身上移来,伸进去握住。那种感觉对我而言还是第一次,天旋地转的,被一个女孩儿握在手里。我也去抚摸她,她说:“别,我今天身上不方便。”

她说:“让你不要那么难受,好不好?”

我说好。

事后我一直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处男。这个问题让我想起远在珠海的大飞,他也曾经在舞厅里被老女人握着,他说这就是破处。但是,我认为,这是错的,肚子饿了去喝水,也能顶饿,但其实没有摄入任何有机物。那个夜里,我和于小齐之间发生的,我不能认为自己被破处,但我又情愿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处男。那么,就算我把处男之身交给了她吧。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纪念。

后半夜我醒了,一看,她不在床上。我撩起蚊帐,脑袋钻出帘子,看见她披着衣服在黑暗中抽烟。我也坐起来,要了一根烟。抽完了烟,她把衣服一脱,又钻进被窝。这时感觉到她的肌肤,冰凉的。

她说:“刚才很多警车开过去,就醒了。”

我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那你怎么醒了?”

她笑了笑,“我们还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