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信使和他(第2/2页)

“人都到哪里去了呢?”他忍不住问。

“啊,你会明白的。”信使不紧不慢地说,就着蜡烛点烟,烟头在半明半暗中一闪一闪的。“我们再去对方的那个营地看一看吧,这里太寂静了。”

他们又摸黑走了好远,他发觉自己一点也不适合走夜路,不断地被绊倒,被惊吓,冷汗出了好几身。信使在前面停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排排巨大的黑蘑菇,信使问他进不进去,他说去看看也好。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进入了一些空帐篷。在一个帐篷里,信使招呼他蹲下来,然后又点燃了一根蜡烛。而他,突然又问道:“战旗在哪里呢?我记得一面是红的,一面是黄的,很鲜艳。”

“是啊。但那不都是我告诉你的吗?是我暗示你的,对吧?你在山上焦急地踱步,我就将信息传达给你,使你的思维活跃起来了。你总不会全部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你这样说,我有点明白过来了。但是我还想问你一下,我们今夜在这里一个人都碰不到吗?”

“很遗憾。”信使将烟头扔在地上,一口吹灭了蜡烛。

他想,信使一定有很重的心事。他们在黑暗中又坐了好久,地上冰凉,外面万籁俱寂。

“你想好了吗?”信使终于问。

“想好了。”

“那么我们走吧,这地方你已经看过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好。”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下过山。信使仍然奔忙在各个山头之间,他的身影日渐苍老,白褂子穿在身上松松散散的,成日里蓬头垢面,到他这里来的时间也不再规范,有时在中午,有时却在夜里,还有的时候,一连好多天都不来。

近日来,他发觉自己不再像往常那么盼望他了,他在想一些更为飘渺的事。有时,他将目光固定在前面的空中,一连几个小时,完全忘记了信使的事。

山下战事仍然激烈,红旗和黄旗迎空飘扬,喊杀声接连不断。一天,一个兵赫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个受伤的家伙爬到了被炸坏的灌木丛的弹坑里,然后就倒在那里死去了,血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很可怕。

那个兵的形象总是横在他的视野里,使得他好几天心中不安,正好这几天信使又没有来。他觉得奇怪:既然信使没有向他传达任何信息,为什么他目睹了这个兵死亡的事件呢?这是不是说,他本人正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变化呢?到信使赶来时,那具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他把信使带到了弹坑那里,捂着鼻子,不断地用和信使同一样的含糊的语言谈论士兵遇难的事。信使板着脸,十分冷淡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作何感想。

“那么我以后就不再来了。”信使忽然打断他的话,很傲慢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

“是吗?”他一愣,马上镇定下来了。“我想,总有办法的。我已经知道了下山的路,或者,我根本就不再下山,只在此地一味地瞎想。当我扫视周围的时候,很可能,你的身影在山间时隐时现。”

信使注意地听了他的话,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变为了伤感。他伸出手,若有所思地在他肩上按了几下,他的手十分粗糙。

他看着信使心事重重地往山下走,看了几秒钟,他就转过了背,向回走,坐到岩石上头去。这时老猫一反往日的沉默,忽然“喵!喵!喵!”地朝信使消失的方向叫了三声,叫完后就偎在他的身边,显出厌倦的样子蹲着不动了。自从士兵倒在灌木丛旁边,老猫就不再去灌木丛中嬉戏了,它变得过分自爱,一天中无数遍用舌头梳理自己的毛。

信使就此消失了。他感到很奇怪,因为即使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他仍然产生那种周期性的激动,山下的战事常常使他彻夜难眠,而每当喇叭声响彻山谷,他竟然止不住掉下了眼泪。为此他一遍又一遍地责备自己过于脆弱。

初冬的一天,老猫从弹坑边经过,踩着了一块松动的土块,掉了下去,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也不动了。那坑里有堆白骨,是那个兵留下的。他站在坑边沉思了好久,然后就走开去了。他从来也没想过掩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