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置身绝境的操练(第3/3页)

“如今,那弓弦的力量正在把我们

送往那里,好像送往指定的地点,

它射出的箭总是指向欢乐的鹄的…… [10]

精神的本质是一种向着欢乐和神圣上升的运动。在这之前那种种从肉体中榨取精神的可怕操练,全是为了这个神圣的瞬间。这个瞬间是艺术家作为人的一切,有了它,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忍受了。由不同版本的矛盾构成的天体,以各自的美丽装饰着天堂,根本矛盾依然是一个。于是纯美的世界里同样隐藏着恐怖与杀机,死亡气息弥漫于空中。为了要使精神运动持续,“我”开始了对高层次矛盾的探讨。“我”探讨了光与暗,灵与肉,美德与原罪,信心与证实,绝对意志与选择,誓约与违犯等等精神结构中的矛盾。这种极境中的讨论不断给“我”以更大动力,让“我”在天堂中越升越高,直至最后到达顶点。当然这个终点也不是真的终点(真的终点等于死亡),而是一种通体明亮的博大胸怀,一种类似于获得了神启的体验。

“我”终于成为了光体中的一个,这里的结构是:圣母使天使发光,天使又使“我”发光。在创造的喜悦中,“我”进入了神秘的圆形剧场,那个剧场是精神的发源地,爱与自由就从那里涌出。它又是一个独立不倚的必然王国,任何世俗的情感都改变不了它的秩序,侥幸心理被它彻底排除。只有那些彻底服从,并坚持自觉受难的幽灵,才会在此获得最高的幸福。而“我”经历了如此多的死亡操练之后,终于成为了这个地方的来访者。

〈五〉

当我读完《神曲》的时候,精神的结构便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了。史诗中的每一歌,都是那个结构的一次再现,而全诗则是从自发冲力到有意识的探讨,再到自觉的创造的历程。这种内在隐秘的历程离世俗如此之近又是如此之远,它叙述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事,但凡是心力未达到一定水平的读者却进入不了这种纯粹的时间的故事。所以我们文学界几十年来的解读只是离诗人的心灵越来越远。城堡隐藏在浓雾中,从未向读者现身,人们只能偶尔看见某一段墙。我想,这种情况的持续同我们民族传统的文学观是一致的。自古以来,我们这里就不存在一种关于人本身的故事的文学,即使在新时期文学中偶尔闪现的一些亮点,也从未被文学界认真对待。不但没有人能够阐释它们,它们反而被文坛的习惯惰性所拉下水,所庸俗化,这似乎是在劫难逃的命运。在我们这样具有古老深重文化传统的社会里,纯文学是一种极难产生的东西,它不但需要作家将一种逆反的个性坚持到底,也需要作家将我们文化中缺失的那种自省日日加以操练,决不姑息自己。

纯文学早就不是什么新东西,从前它的延续是依仗于个别天才们的一脉相承,但近一百年来,它逐渐地发展起来了,读者的辨别力也大大提高了。这种在我国刚刚起步的文学并不是没有希望。就我的体会来说,我们的读者虽然还不能完全懂得这种文学,但部分读者已经学会了识别赝品。这是一个非常可喜的进步,我相信,一批高层次的读者正在成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