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糜烂的生活(第2/2页)

过了好一阵,那人仍然走不到他面前。

他倒下去,趴在地板上。他感到那人踩在他的背上,他出不来气。

酒吧里的灯一下子全灭了,只剩下走廊尽头亮着一盏灯。他听见两个女人在说话。

“‘红楼’的员工都在下面。”

“他们的妈妈不会轻易露面。”

他用力想,终于想起这就是刚才陪他的女孩的声音。可为什么这么苍老?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他小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不知为什么那些邻居叫他“贼眼”。他试了试想翻身,可是上面那人的脚更用力了。他听见他在说:

“我嘛,这一下同你耗上了。”

他想起当年的邻居用长针将螳螂钉在木板上时,那只家伙居然显得很欢乐。那么,他应该动一下腿,像螳螂一样。他只是动了动脚趾头,他有点窝囊。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两朵干枯的茉莉花,是那一天他在图书室时从地板上捡到的。他记得一共有十几朵,也许是吕芳诗小姐临走时扔在那里的。当时他对她这种随意采花的行为很痛恨。不过后来一想呢,又觉得不应该是她扔的,她根本就没有去房里的那一边嘛。然而却有茉莉花!在那些古书旁,活生生的花朵留在了记忆之中。

曾老六强迫自己适应新的情况——一种没有希望却又满怀希望的日子。他又去了新疆,他已经将这种旅行当作转换情绪的法宝了。在近期的梦里,“红楼”总是盖在沙漠里的巨大建筑。一刮风沙,那些小姐啊,客人啊,还有一些保安全都在沙里头跳舞。至于店里的生意,他就全都交给王强了。现在王强已经正式成了他的副手。这个青年男子在做生意方面非常有气魄,门路也广。他又帮他开了一家分店。

他来到了新疆的一个城市,坐在一家家庭旅馆的葡萄架下喝葡萄酒。他看见有一只黑狗在门口的台阶上呜呜地哭泣。喝到第三小杯的时候,他的客户,那位新疆老妈妈出现在门那里。她蹲下来抚摸那条狗。小狗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是我,热比亚。”她轻轻地说,显得非常严肃。

她接过曾老六递给她的酒杯,自己斟满,喝了起来。她喝酒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脸上就变得红红的,很好看。

“晚上这里有舞会,真正的新疆美女。”

“她们会说汉话吗?”曾老六神情恍惚地问。

“不会。”

“那批地毯……”

“嘘,你到了这里就不要谈工作了。从前我们年轻的时候啊,天山的晚霞经常会变成翠绿色。云彩一变成翠绿色,姑娘们就在各家的小院里跳舞。”

曾老六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他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有人在弹冬不拉。他又喝了一杯,然后伏到了桌上。他伏到桌上时满心都是悲伤。

是老妈妈将他弄醒的,他发现自己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枝型吊灯的光线很暗,穿着民族服装的美女们正在起舞。奇怪的是既没有冬不拉的弹奏,也没有任何其它音乐。这些美女给他一种人形剪纸的印象。虽然她们只是人形剪纸,曾老六感到自己的心底正在慢慢地泛起热情。他有点惭愧。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惭愧。他看见老妈妈热比亚拉开墙上的一张门,消失在门里头了。

一位美丽的姑娘坐在他的身旁,朝他说着陌生的语言。

“我心里很苦。”曾老六惭愧地对她说。

姑娘拉着他的手,认真地回应了他。但是他听不懂。

她的身上散发出健康的、微微的汗味。她那妩媚的脸上居然不施粉黛,曾老六想,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他虽兴奋,却又有点疲倦。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兴奋与疲倦交替袭击他。他很想同这位姑娘单独呆在一个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到他的房间里去。他想站起来,但姑娘用力按住他的双手,使他动不了。姑娘看上去比吕芳诗还要高,几乎比曾老六高半个头,像一棵小白杨。

客厅里那些女孩继续跳舞,她们都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的这两个人,做出挑逗的动作,有的还向曾老六做鬼脸。曾老六感到自己的全身像火一样发烧。突然,所有的女孩都停了下来,她们靠着墙一动不动地站着,客厅里变得很安静,只有冬不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还可以听到一个伤感的男高音。女孩拉着曾老六站起来,曾老六以为她要跳舞。但她根本就没打算跳舞,只是推着曾老六走向老妈妈消失在里头的那道门。这些女孩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薄,像一些贴在墙上的纸人。曾老六在惶惑中被这位美女带进了一个漆黑的地方,他感到窒息。

美女紧紧地搂着他,他俩一块倒在一张大床上……

曾老六没有计算,但他在恍惚中感到自己大概是第五次或第六次同美女性交了。这个像波浪般起伏的女孩,热情得像要爆炸。而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可以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做下去?在这间黑房子里(应该是一间房子吧),发生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我想死。”曾老六对着她的耳朵说。

姑娘回应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他闻到了自己的和她的体液的腥味。他满脑子狂乱的念头。

他跳下床,赤裸着走向墙壁,凭印象去摸索那张门。

他没有摸到门,因为有一个人捉住了他的手。

“天山和那些晚霞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洁白的。”热比亚老妈妈说。

“这是你的衣服。”她又说。

曾老六开始穿衣,一边穿一边思索。那边床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美女已经睡着了吗?还是消失了?或者——他想到这个“或者”时,立刻就全身发抖了。衬衣的扣子老扣不上,他咬紧牙关命令自己镇定。

“老妈妈,我爱天山!”他提高了嗓门说话,为了给自己壮胆。

那张门“吱呀”一声开了。曾老六一头栽过去,跌倒在客厅的地板上。他感到自己全身都像被打伤了一样。灯已经黑了,遥远的地方,冬不拉还在弹奏,那忧郁的男高音变成了凄厉的嚎叫,一点都不像新疆歌手的风格了。曾老六用力闭上眼,他想睡过去,他要到梦里面去找一样东西,他的这个模糊的念头非常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