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丝的崇拜是种高利贷

文/六神磊磊

【一】

刘翔结婚了。顿时这个几乎已被忘记了的著名运动员又变成了万众痰盂。

我的专业是读金庸。在江湖社会里，这种现象似曾相识：有一些偶像们，不管当初怎么被崇拜，最后的结局总是招人恨，尤其是招我等屌丝们恨。

比如《射雕》里，最红的竞技体育明星是“五绝”，最屌丝的是柯镇恶等江南七怪。而柯镇恶对“五绝”恨得要命。

他曾大声怒斥：“你们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自恃武艺盖世，就可横行天下了？哼，我瞧多行不义，必无善果！”

周伯通都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咦，南帝又犯着你什么了，连他也骂在里头？”

柯镇恶恨东邪，可以理解，东邪有杀他兄弟的嫌疑；但恨西毒，就说不过去了，翻翻原著就知道，西毒那时的凶手身份还没暴露，从没公开得罪过柯镇恶。

至于南帝，八竿子打不着，南帝有没有听说过“江南七怪”都是个问题，柯镇恶把他也骂上了，有点无厘头。

【二】

再作个对比，会发现一个更有趣的现象：同样是杀了柯镇恶兄弟的仇人，而且还打瞎了他的眼睛，但柯老爷子似乎并没有这么恨梅超风——碰到梅超风时，他的表现是恐惧、克制、冷静；但碰到黄药师时，他的反应是抓狂、歇斯底里、拼老命。

遭遇梅超风时，他多冷静啊，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不能鲁莽报仇，甚至宁愿和马钰一起用计吓跑仇人了事；但碰到比梅超风还厉害十倍的黄药师时，他的理智突然就都崩溃了，像没了脑子一样上去猛冲乱打。这不奇怪吗？

事实上是，梅超风这个层次的仇人，只伤害了他的亲情，所以只有仇恨；而黄药师还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对黄药师除了仇恨，还有强烈的看不惯。

这源自一种微妙的心路历程：一开始，柯镇恶等七怪对于五绝是敬仰的，称五绝是“当世五位武功最高的前辈”，连听到他们的名字，都要“不禁肃然起敬”。

过去，柯镇恶结交过的层次最高的人是丘处机。他为丘处机付出了友谊，而丘处机也向他回馈了足够的尊重。可惜，这种愉快的经验却无法复制在“五绝”身上。

在和黄药师见了面之后，柯镇恶想必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落差，感觉自己遭到了蔑视。当时黄蓉向父亲介绍柯镇恶等七怪，黄药师却傲娇地来了一句“我不见外人”。结果，七怪“见他如此傲慢无礼，无不勃然大怒”。

江南七怪被很多人轻视、污蔑过，言辞比黄药师过分得多的是，但七怪并不总是勃然大怒。而一旦当自己敬畏的“五绝”只是轻描淡写、不经意地蔑视了自己一把，就足以让人怒火中烧，甚至留下心理阴影。

柯镇恶会把这种阴影投射到“五绝”的其他人身上。后来北丐对他说一句道歉的话，也被他误解成是讽刺，并把根本不认识的西毒和南帝也一块骂上了。

【四】

（《射雕英雄传》江毅主演柯镇恶）

柯镇恶其实不算是一个小气的人，我在此无意拿他当反面典型解剖。事实上，对于明星、偶像们莫名的由爱生恨，我们太熟悉了。

但凡屌丝们，总有两样东西最敏感，一是道德感，二是自尊心。这里的屌丝，不是指收入上的，而是指智识上的。

他们的崇拜是一种高利贷。他们对你的喜爱，很容易转化为愤怒。他们付出了尊敬后，会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回报。如果这种预期的回报没有出现，他们就会用十倍的怨毒，让你补偿。

他们总是预设自己和偶像的关系：偶像们成功时，必须说大快人心语，好供他们欢呼；偶像失败时，必须作伤心痛苦状，好供他们安抚；偶像中途倒下时，必须作涕泪交流状，最好是爬到终点，绕场一周，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果这些预设的场景没有出现，如果偶像失败时并不涕泪交流地向他们反省，如果偶像倒下后只是爬起来默默回头走了，屌丝们就会懵住：你怎么能这样？我是这么尊重你，我是这么地爱戴你，你严重地亏欠我了！于是，你瞬间成了shit。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偶像胜利后没有感谢国家，屌丝们就会出离愤怒——他们其实并不是为国家难过，他们是为自己难过。

【五】

有很多偶像的素质确实不太好，黄药师就是一个，我会另文分析。但问题在于，偶像素质不太好，只该让人产生反感和排斥，最多是谴责；只有加上奇妙的屌丝心态，才能产生怨毒。

《射雕》的后来，阴差阳错，因为郭靖黄蓉的结合，柯镇恶和黄药师成了一家人，但他们终究没有住在一起。黄药师选择了让出桃花岛，独自浪迹江湖。

是什么让黄药师在岛上感觉不自在？有没有柯镇恶的因素呢？反正，本身就素质不太好的明星偶像黄药师，和有一点小敏感的草根柯镇恶，能搞到一起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