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娘(第3/4页)

小女儿停止了咀嚼。

“这只猴儿遇见了其他一大帮的猴儿,他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洞口有条从上到下淌的河,他们在里面建了个游乐场,还可以做饭吃,还可以想聊什么天就聊什么天儿,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里面住着一群特别开心的猴儿……”

那个故事讲得好长,那只厉害的猴子掀了桌子打了公务员,被压在了巨山下。有个骑马的人救了他,给他戴上了金箍。他又迷惑又开心,但他没得选择,于是违心地跟着那人走向西方,一边走一边想:会好的,会好的吧……

路平越讲越进入状态,语调开始抑扬顿挫,手势越来越多,但西安口音也越来越重。小女儿捧着脸,听得入神。手指上的点心渣子粘了一脸腮。

冬阳西斜,一道黄色的光斑铺在小酒吧门口。

我走出低调的小木门,点上一根兰州,心里念起一个名字。

你看,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我们应该也有一个小小的女儿蹲在膝边,听你我给她讲故事了吧。

背后,路平讲故事的声音若隐若现。

“那只猴子跪在马前,人啊,你怎么会怀疑我的真心,我忍却委屈追随在你身边,到头来,你却这么轻易地放我离去,如果我的心是石头做的,那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在门外听着另一个门外的故事,手抄进兜儿里,跳了会儿踢踏舞。

……

孩子的妈妈来接她,我在门口拦住她不让进,我说:“你听。”

“八戒,你不要再说了,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晚两天才行……我心里面还在难受哦,等我的难受再减少那么一点点,我立马就出发。只要他肯让我回去,我怎么会不回去。你知道吗?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他哦,我只是有点难过……”

我和娜娜掀开门帘偷偷往里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对坐着,中间一盆炭火,小女儿依旧是捧着脸,认真地静静地听,满脸的点心渣。

娜娜说:路平会是个好父亲。

我说:那我呢?

她抿着嘴,笑着看我一眼,又收敛起微笑,在我肩头轻轻拍了拍。

拍你妈逼拍啊!我扭过头去继续跳我的踢踏舞。

路平唱歌从没唱哑过嗓子,那天却说哑了嗓子。我们叫了外卖,边吃边听他给心心讲故事。

晚上八九点钟开始上客人的时候,他也不肯停。有些客人待了一会儿无聊地走了,有些客人盘腿坐下,和我们一起听。炭火时明时暗,瓜子皮在火盆里酿出青烟。

小女儿困了,歪在我怀里睡去。路平帮我把她放到背上,踩着星光,我背她回客栈睡觉。

路过大石桥的时候,她半睡半醒的,在我背上轻轻地唱起那首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我说:姑娘,没有下午唱得好听呢。

她呢喃着说:爸爸,明天我们还去找大驴玩儿好吗……

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她吃完馄饨皮儿,我喝完馄饨馅儿后,我们都会溜达到低调酒吧门口,晒着太阳等路平起床讲故事。

路平迅速爱上了这个小人儿,除了讲故事,他还给心心弹吉他。那时他在整理专辑,弹着吉他唱一首歌,然后停下来,客客气气地问心心:您觉得这首怎么样?

小女儿永远回答他:“没有我爸爸的歌好听”。

他就很淡定地,接着唱下一首歌,接着问同样的问题。

晚上酒吧营业的时候,路平会在台上演绎的间隙穿插唱两首儿歌给心心听。慢慢竟然养成了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后来,低调酒吧五年间搬迁两次,这个习惯他却一直没改。

低调酒吧变成了新的根据地。我们开玩笑说:心心是史上最年轻的泡酒吧的姑娘。大人喝酒,她喝养乐多。她觉得养乐多很好喝,经常往我们的酒瓶里挨个倒点儿,没人会拂了她的好意,都继续接着喝,但味道实在是很怪。

她一般到晚上十点左右开始犯困。一困了就自觉把脑袋枕在我大腿上,半分钟左右就能打呼噜,吓得整个酒吧的人关了音响,压低了嗓子说话。有些好心的姑娘解下外套,左一件右一件盖在她身上。

她睡觉爱流口水,我没少付干洗费。

……

娜娜改签了机票,拖到没办法再拖的那一天才离开丽江古城。

悠长的假期结束了。

我和苗苗、小喆、铁城、路平一起去送她们。车停在忠义市场,上车前我们挨个抱了抱她们,小女儿很奇怪地看着我们,问:你们怎么不上车?

她喊:爸爸过来……爸爸你怎么不上车?

她喊:路平路平,开车了快上来啊……

有人和我打招呼,我递给那人一根烟,转过身去和他聊天。

再回头时,车已经开走了。心心趴在车玻璃上,眼睛看着地面,眉头皱着,挤扁了小小的小鼻子。

路平说:还好,没哭。

心心离开丽江两年后,我路过长春,打电话给她妈妈:孩儿她娘,咱姑娘还记得我吗?

打这电话时是有那么一点忐忑的,那两年我的人生起起伏伏,诸事扰心状况百出,又本是个疏于靠电话线联络感情的人,已许久没有听到过她们娘俩的声音了。

奇葩妈妈说:她都8岁了……上小学了。如果不记得你了,你可别伤心。

我说:那算了,不如不见,保重保重。

她说:你看你,还是那么孩子气……不如我们和心心玩儿个游戏,咱们制造一次偶遇,看看你在孩子心里分量有多重。如果认不出你来,你擦肩而过就是了。

我闻此语甚为伤心,是真的特别伤心。但还是讪讪地按约定去等她们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