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5.河面下的少年(第2/3页)

张萍一把搂住草莓,不管旁边学生的目光,忧郁地说:“我没钱买烟,但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草莓能有什么办法,估计也只能自己掏钱填账。

第二次约在城市中间的一个夜排档。我说草莓挺好的,他吸口烟,淡淡地说:“Are you crazy?”

我不吭声。

他又说:“我感觉吧,这姑娘有点儿土,学历也不高,老家又那么远,我预感将来不会有共同语言。”

他的BB机从十一点到后半夜两点,一共响了起码三十次。他后来看也不看,但BB机的振动声在深夜听来十分刺耳,于是提起一瓶啤酒,高高地浇下来,浇在BB机上,浇完整整一瓶。BB进了水,再也无法响了。

他打个酒嗝,说:“我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的。他妈的。”

响了三十次的BB机,于是寂静无声。

让你不耐烦的声声召唤,都发自弱势的一方。

喝到凌晨近四点,喝到他路都走不了。于是我问老板借了店里的固定电话,扶着踉踉跄跄的他,奋力过去拨通草莓的BB机号码。

寻呼台接通了,他只发了一句话:我在某某路喝多了。

五点,气喘吁吁的草莓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只晓得路名,不晓得哪家店,只能一家一家找过去。南航到这里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找了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我们。

张萍趴在桌子上,动不动就要从凳子上滑下去。姑娘一边扶着他,一边喝了几口水。

我要了瓶小二,心想,我再喝一瓶。

草莓突然平静地说:“他对我很好。”

我“哦”了一声。

草莓说:“学校小卖部一般都是交给学校领导亲戚,我们这家是租赁合同签好,但关系不够硬,所以有个领导亲戚经常来找麻烦,想把老板赶走。”

我一口喝掉半瓶。

草莓说:“有次来了几个坏学生,在小卖部闹事,说薯片里有虫子,让我赔钱。老板的BB机打不通,他们就问我要。我不肯给,他们就动手抢。”

草莓扶起被张萍弄翻的酒杯,说:“张萍冲过来和他们打了一架,右手小指骨折了。”

草莓笑起来,说:“后来他也经常拿我的东西,但是从来不拿薯片,说不干和流氓一样的事情。”

我说:“他就是这样。”

草莓说:“嗯,他还说有预感要娶个妓一女做老婆。我不是妓一女,我是个打工妹,而且,没读过大学。”

草莓蹲下来,蹲在坐得歪七倒八的张萍旁边,头轻轻靠着他膝盖,鼻翼上一层薄薄的汗珠。张萍无意识地摸摸她头发,她用力微笑,嘴角满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后半瓶。

草莓依旧蹲着,把头贴得更紧,轻声说:“老板已经决定搬了。”

我说:“那你呢?”

草莓依旧用力微笑,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你都不会带我去。

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

路灯打亮她的微笑,是那么用力才变得如此欢喜,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在我迷蒙的醉眼里,这一幕永远无法忘记。

这是大学里我和张萍最后一次见面。中间他只打了几个电话,说退学重考,结果考了个连云港的专科院校。断断续续联系不到三次,再见面,是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我们相约中华门的一家破烂小饭馆。我问他:“毕业去哪儿了?一年没联系。”

他吐口烟,淡淡地说:“走私坐牢了。”

我大惊失色,问:“怎么了?”

他说:“毕业了家里托关系,做狱警,实习期间帮犯人走私,就坐牢了,关了一年才出来。”

我沉默,没有追问细节,说:“那你接下来打算?”

他又醉了,说:“在中华门附近租了个车库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带着老婆回老家结婚。”

我脑海中蓦然浮起草莓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问:“你老婆是谁?”

他点着一根烟,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我在初中毕业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

他说:“我当时预感自己会娶个妓一女,果然应验了。”

夜又深了,整个世界夜入膏肓。他干了一杯,说:“我爱上了租隔壁车库的女人,她是洗头房的,手艺真不错,不过我爱的是她的人。”

这顿酒喝得我头晕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来后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书桌上留着他送给我的礼物,十张毛片。

又过了一年,他打电话来,说:“我离婚了。”

我没法接话。

他说:“我们回老家村子以后,那婊子跟村里很多男人勾搭,被我妈抓到几次现行。我忍无可忍,就和她离婚了。结果她就在我家边上又开了家洗头房。他妈的。”

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还会不会解二元二次方程组?”

他说:“会啊。”

我说:“那下次我们一起回初中,看看新建的教学楼吧?”

他说:“好。”

又过了三年,我回老家过年,突然想起来这个约定,就打电话到他家。他妈妈说,他找了个搞手机生意的女人,去昆山开门面房了,过年没回来。

我挂下电话,一个人去了初中。

到当年初中一位老师家里吃饭,这个老师本来是代课老师,没有编制,这两年终于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