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2.我叫刘大黑

我们常说,要哭,老子也得滚回家再哭。

因为你看:淚的繁体字,以前人们这么写,因为淚,就是一条在家里躲雨的落水狗。

酒吧刚开的时候,被朋友们当作聚会的地方。后来慢慢知道的人多了,陌生人也逐渐走进来。

有一天下午,我翻出电磁炉,架起小锅,喜滋滋地独自在酒吧涮东西吃。五点多,有个女孩迟疑地迈进来,我给她一杯水,继续吃。

女孩说:“我能吃吗?”

我警惕地保护住火锅:“不能,这是我自己吃的。”

女孩说:“那你卖点儿给我。”

我说:“你一个人来的?”

女孩说:“是的。”

我说:“这盘羊肉给你。”

女孩说:“但我有男朋友。”

我说:“把羊肉还给我。”

女孩说:“已经不是男朋友了。”

我说:“这盘蘑菇给你。”

女孩说:“现在是我老公。”

我说:“大爷的,蘑菇还给我!”

出于原则,火锅太好吃,我无法分享,替她想办法弄了盘意面。她默默吃完,说:“你好,听说这个酒吧你是为自己的小狗开的?”

我点点头,说:“是的。”

女孩说:“那梅茜呢?”

我说:“洗澡去啦。”

女孩说:“我也有条狗,叫刘大黑。”

我一惊:狗也可以有姓?听起来梅茜可以改名叫张春花。

女孩眼睛里闪起光彩,兴奋地说:“是啊,我姓刘嘛,所以给狗狗起名叫刘大黑,他以前是流浪狗。我在城南老小区租房子,离单位比较近,下班可以走回家。一天加班到深夜,小区门口站了条黑乎乎的流浪狗,吓死我了。”

我跟它僵持了一会儿,它低着头趴在冬青树旁边。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不敢跑快,怕惊动他。它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我猛地想起来包里有火腿肠,剥开来丢给它。

它两口吃完,尾巴摇得跟陀螺一样。我想,当狗冲你摇尾巴的时候,应该不会咬人吧,就放心回家。

它一路跟着,直把我送到楼下。我转身,它停步,摇几下尾巴。我心想,看来它送我到这儿了,就把剩下的火腿肠也丢给它。

我做房产销售,忙推广计划,加班到很晚。从此每天流浪狗都在小区门口等我,一起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送我到楼下。我平时买点儿吃的,当它陪我走完这段夜路,作为报酬,就丢给它吃。

我尝试打开楼道门,喊它到家里做客,它都是高傲地坐着不动。我进家门,探出窗户冲它挥挥手,它才离开。

有天我发现大黑不在小区门口,我四顾看看,不见它的影子。于是我尝试着喊:“大黑!大黑!”

这是我临时乱起的名字,因为我总不能喊:“喂,蠢货狗子,在哪儿呢?”

结果草丛里窸窸窣窣,大黑居然低着头,艰难地走出来,一瘸一拐。到离我几步路的地方,默默坐着,侧过头去不看我,还挺高傲的。

我心想,结伴十几次了,应该能对我亲近点儿吧?壮胆上前蹲下,摸摸它的头。

大黑全身一紧,但没有逃开,只是依旧侧着头不看我,任凭我摸它的脑门儿。

我突然眼眶一热,泪水掉下来,因为大黑腿上全是血,估计被人打断了,或者被车轧到。

它瞟我一眼,看见我在哭,于是舔了舔自己的伤腿,奋力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着。

它居然为我带路,它在坚持送我回家。

到楼下,我把包里的吃的全抖在地上,冲回家翻箱倒柜地找绷带消毒水。等我出去,大黑不见了。我喊:“大黑,大黑!”

然后大黑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它跑,跑得飞快,一瘸一拐的样子很滑稽。

我想是因为自己喊它的时候带着哭腔吧,它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急事。

我打开楼道门,它还是不肯跟我回去,坐在路边,眼睛很亮。

我抱着它,擦掉血迹,用绷带仔细缠好。我说:“大黑呀,以后你躲起来,姐姐下班带吃的给你,好不好?”

大黑侧着头,偷偷瞟我。

我说:“不服气啊,你就叫大黑。大黑!”

它摇摇尾巴。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男朋友买房子了,让我搬过去住。我问能不能带大黑?男朋友讥笑我,养条草狗干吗?我就没坚持。

搬家那天,我给小区保安四百块。我说:“师傅替我照顾大黑吧,用完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汇钱。”

保安笑着说:“好。”

和男朋友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我发现大黑依旧高傲地坐在小区门口,但是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的新家在郊区。之前和男朋友商量,买个小点儿的公寓,一是经济压力小点儿,二是大家上班方便。再说了,如果买郊区那套一百六十平米的,我们两人工资加起来,去掉房贷每月只剩两千不到。我其实不介意租房子住,何必贷款买房把我们的生活搞得很窘迫。

我男朋友不肯,说一次到位。我没坚持,觉得他也没错,奔着结婚去。

搬到郊区,我上班要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花掉一个半小时。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幸福,直到他说,要把他母亲从安徽老家接过来。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留了个房间一直空着。

不过孝顺永远无法责怪,他父母很久前离婚,妈妈拉扯他长大。我说好啊,我同意。

他妈妈来我家之后,虽然有些小磕碰,但每家每户都避不开这些。

他妈妈是退休教师,很节俭,我们中饭不在家吃,她自己经常只买豆芽凑合,可给我们准备的早饭晚饭永远都很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