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友记(第2/3页)

“你别哭呀。”他轻声说:“我其实不是太在意自己,我是说,我知道将来会有人承认我的作品,所以现在会不会有人认可我的创作,我反而不会很在意。”

“我以为你、你应该是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可的,现在就想。”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没错,但那很难。”他叹气,抬手轻轻拉了拉她的发辫,“我只是一个阿登乡下男孩,我是一个天才,没错,我对自己有足够清晰的认识,但天才并不罕见。我想要出名,没错,但我更在乎‘我是谁’,我首先要对自己有足够清晰的‘自我认定’,然后才能让读者去——去认可我、认可我的作品。创作是一件寂寞的事情,不论你写的是戏剧或是诗歌、,都是如此。你说过‘一千个观众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每个人的‘体验’都是不一样的,是这个词,是吗?

“我才18岁,在大部分作家来说,18岁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做什么,其实大部分人在18岁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而我,15岁我就知道-->>

我要做什么人,我是天才,还想成为一个被人颂扬的少年天才。魏尔伦——”他笑了一下,“他说我是‘太阳之子’,虽然他说的大部分都是屁话,但这个词我喜欢。我可能注定要成为向往太阳光芒的人,我不是伊卡洛斯,我不怕被阳光灼伤我的翅膀,我只怕不能充分燃烧我的创作**,我害怕‘平凡’,害怕跟绝大部分人一样,毫无目标的过完一生。”

*

阿瑟说的没错,对一个天才来说,害怕的是碌碌无为一生。

他是骄傲的,也有骄傲的资格,他也不是不知道要“妥协”,比如他已经开始给几家报社供稿了,应该算是最早的“自由记者”?他的内心是激情澎湃的,但也知道要负担起哥哥的责任,想要尽量多赚钱,好让她能过的更舒服一点。

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还是挺严重的,现在就已经考虑到她将来结婚的问题了,担心她嫁妆太少可找不到什么好的结婚对象,对给她攒嫁妆十分上心;他认为女孩还是要结婚的,除了军人和诗人严禁考虑之外,只要对方长得还行、小有家产、对她很好,就可以考虑了。

维塔丽对于他这个思想不予置评,也不搭理:说什么呢?虽然法国现在的民法规定女性年满15岁就可以在父母同意的情况下结婚,但谁特么要在15岁就结婚啊?就像玛蒂尔德,16岁结婚了,可不就是遇到个渣男?单身不好吗?自己赚钱自己花它不香吗?为什么要结婚啊?!

*

她忙着寻找合适的出版商,从报纸上搜集广告,将出版社的名字和出版类型一一抄录下来,挑选了其中的几家,给他们寄去了信件和几首诗歌,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出版。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更好的自我宣传方式,大部分人想要出版诗集或是,除了有熟人推荐或是已经发表过作品之外,只能靠自荐了。

维塔丽没有对这种撒网式的自荐抱有太大希望。

之所以之前阿瑟为什么到处寄信给诗歌界的前辈,就是想先混进圈子里,混个脸熟,不过自从跟帕尔纳斯派这个小圈子渐渐疏远后,这条路不太走得通了。他认识魏尔伦之后,只在报纸上发表过两首诗歌,没有获得什么强烈的反响,本质还是因为他的诗歌不像帕尔纳斯派诗人的诗歌那样“易懂”,比如苏利·普吕多姆,这位日后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位获得者,1869年出版了诗集《孤独集》,其中有一首《破裂的花瓶》:

“扇子一下微微敲裂

马鞭草枯萎的花瓶;

这只不过轻轻碰击;

并没发出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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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轻微的裂痕,

每天蚕食水晶容器,

隐蔽而切实地延伸,

慢慢绕圈裂开瓶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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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的水滴滴外渗,

花儿的汁液全枯竭,

发掘此事还没有人;

别碰花瓶,花瓶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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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手往往如此,

碰伤心灵,留下痕迹;

随后心儿自行开裂,

爱情之花凋谢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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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看它原封不动;

感到伤痕深深扩大,

心儿低声饮泣哀痛;

它已破裂,别去碰它。”

*

维塔丽自己写不好诗歌,但不妨碍她嘲笑这些一本正经的诗歌,认为没一个人能跟自家哥哥相比。“天赋”是这么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你一旦见过那些充满灵气的诗篇,再看那些“平淡无趣”的诗歌,就会觉得弱爆了,没得比。

《地狱一季》里随手抽出一张诗稿,就是闪亮的文字:

“我难道没有一次英勇、美好而又虚幻的青春,幸运地写在金页片上?出于怎样的疯狂、怎样的错误,现实中我才如此虚弱?你们说野兽因悲伤而抽泣,病人绝望,死者被梦魇折磨,那么,请你们也讲讲我的沉沦与昏睡的缘由吧。我再也无法说清自己,就像乞丐无从解释他们念诵的《天主经》、《圣母经》,我连话也不会说了!

不过今天,我和地狱的缘份已尽。那确曾是一座地狱;古老的地狱,人子打开了它的大门。

同样的沙漠,同样的夜,我又在银色的星辉下睁开疲惫的双眼,而生命的主、朝拜初生耶稣的三博士,心、灵与思想依然无动于衷。我们何时才能在沙滩与群峰之上,向着新的劳动、新的智慧致敬!为暴君、魔鬼的逃亡,迷信的终结而欢呼——成为最初的使者——迎接人间的圣诞!

天国之歌,人民的脚步!奴隶们,我们从不诅咒生活。”

*

她将阿瑟的诗歌念给福楼拜听,围观的还有左拉和屠格涅夫。

这是在巴黎,福楼拜在母亲葬礼之后第一次前往巴黎。

维塔丽劝他别总是待在庄园里,该出门散散心,他便决定带着兰波兄妹来巴黎见见老友。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是俄国贵族后裔,今年55岁,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爱弥尔·左拉33岁,正当壮年,他3年前结婚,婚后开始蓄胡子,现在是一位有着漂亮胡须的刚步入中年的英俊男人。

朋友们都知道兰波兄妹算是福楼拜的学生,维塔丽既是学生,又是陪伴者,她在克罗斯瓦庄园是很有必要的,可以避免让福楼拜整天沉浸在丧母的哀伤中。所以福楼拜愿意介绍年轻的学生给好友们认识,他们都觉得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屠格涅夫自己就是诗人,欣赏水平很高,立即体会到这几篇诗歌的美妙:那是一种澎湃的少年激情,锐利,文字从他的笔下流淌出来,纯净自然,带着少年开始成长迈向青年的那种撕裂的痛楚,那种不确定的质疑一切又痛恨一切的青春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