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变(第4/9页)

裴素云浑身一震,讷讷道:“梅迎春、老潘……我不知道啊,你问我吗,归南?我怎么会知道?”

钱归南瞪着那双充血的眼睛,质问道:“就是要问你啊,那梅迎春前些天不是约你去邸店谈了一下午,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你就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裴素云苍白着脸回答:“谈些什么我回来就都告诉你了,不过是些巫术神算之类,难道你以为他会与我商量如何夺取伊柏泰?”

钱归南愣了愣,忙换上安抚的语气:“唉,素云,你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那梅迎春不早不晚,就在那几天约见你,多半是想从你这里探听些庭州官府的动静,所以才让你回想回想,当时他的言谈是否有异?”

裴素云摇头:“没有。”

“哦。”钱归南失望地点点头,又自言自语道,“这梅迎春怎么会认识武逊的呢?太不可思议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素云,你记得吗?当初老潘诛杀吕嘉的时候,曾提到有位突骑施的蒙丹公主参与其中,蒙丹是梅迎春的亲妹妹,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瓜葛?”

钱归南低头沉思起来,裴素云紧张地盯着他,只见他的面容越来越阴暗,渐渐变得狰狞,从齿缝里挤出话来:“袁从英,袁从英,又是他!老潘的报告写得明白,蒙丹和袁从英一行相识,那么梅迎春也很可能与袁从英早有交情。至于老潘说武逊与袁从英有嫌隙,估计就是让此二人给耍了……袁从英!细细想来,所有这些事情还真都与他脱不掉干系!”钱归南丝丝倒吸着凉气,咬牙切齿地道,“假如这一切真的是袁从英一手布置,那么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素云,你怎么看?”

裴素云已然面无人色,勉强答道:“归南,我不知道,对袁从英,我一点儿都不了解,无从判断……”她本来应该能预料到,钱归南早晚会得知她去看过袁从英,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穿。但是这一刻裴素云心乱如麻,失去了冷静。

思考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钱归南开始分别起草给武逊和梅迎春的信件。对于武逊,他以刺史的身份表彰其击退敕铎部队的战绩;对于梅迎春,他则既感谢其出手相助,也明确要求其将突骑施的部队尽快撤出伊柏泰,因为整个行动未曾征得大周官府的许可,怎么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钱归南这个庭州刺史、伊柏泰的管理者,当然有权提出异议。

虽然对袁从英的怀疑越来越深,钱归南现在还不愿面对他。袁从英的背后是狄仁杰,目前的形势之下,钱归南对他是既忌惮又期冀,颇有些百转千回的复杂滋味。在自己没有做好全面部署的时候,钱归南不想轻举妄动,以免像上回那样,又在对方的面前露出什么马脚。写完了这两封书信,钱归南也不急着送出去,他还在等待一个关键人物的到来:王迁。

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折罗漫山的大火总算给扑灭了。武重规在孔禹彭等伊州大小官员的陪同下,前呼后拥地来到了离伊州最近的火灾现场。夕阳西沉,凄艳的残红落在大片大片漆黑的焦土之上,凸显着难以名状的惨烈和悲戚。

本是盛夏时节,烧了一天一夜的火灾现场连空气都依然炙热滚烫,再加上动植物烧焦以后的臭气冲鼻而来,简直令人难以呼吸。武重规等人骑马而来,也只能走到火场的边缘,触目皆是焦黑的残枝枯土,其间还能看到些烧成焦炭状的动物尸体,连是牛是羊都辨认不出了。一时间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有些官员的眼中泛起泪光,这折罗漫山是伊州最葱翠郁郁的一座青山,莫名遭此横祸怎能不叫人唏嘘。

武重规可没心情感叹,他担心的是能否找到瀚海军来折罗漫山驻扎的痕迹。沿着山道越走越深入,他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焦土、烟尘、尸体……马匹摇晃得厉害,行走已经十分困难,武重规给颠得头昏脑涨,还有窒息和炎热,这一切足够让他打退堂鼓了。

终于大家停下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武重规强打精神问孔禹彭:“孔大人,咱们到了圣旨中所说的瀚海军驻扎的地点了吗?”

孔禹彭看上去比武重规精神还差,满脸沮丧地答道:“回钦差大人,圣旨上所说的瀚海军驻扎的地点,沿此向前还有五里左右山路。”

“那……”武重规询问地看着孔禹彭,后者声音嘶哑,几乎难以辨别地支吾道:“过、过不去了,前面都烧得一塌糊涂,就算硬闯过去查看,也必然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

武重规待了半晌,也实在受不了那个气味那个场面了,便道:“既然无法查看,就回去吧。要不然,孔大人你将那个什么杜长史唤来刺史府,他是头一个发现山火的,或许看到什么蛛丝马迹也未可知。本钦差今夜便在刺史府里讯问他……”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孔禹彭泪如雨下,武重规大为讶异,忙问:“孔大人,你这是为何?”

孔禹彭哽咽着道:“钦差大人,这杜灏大人为了扑灭山火,身犯险地,已经、已经殉职了!”

“什么?”武重规也不由大吃一惊。

孔禹彭一边拭泪,一边叙述了前后经过。原来那杜灏前日凌晨发现山火后,除派人给刺史府送信之外,就只带了几个自己的贴身手下赶来火场。山火太过凶猛,他们几人进入山区后就被大火围困,而孔禹彭这边为了调动伊吾军,请示武重规又花了些时间,等大批人马赶至现场,那杜灏大人和手下早已不见踪影。本来大家还指望着救火的过程中能发现他们,结果却只是在山火扑灭以后,发现了几具烧得木炭似的尸体,连衣服鞋帽都烧得灰飞烟灭了。

武重规听得张口结舌,愣了愣才问:“那、那你们怎么断定那些就是杜大人和他手下的尸体?”

孔禹彭满脸悲戚、说不出话来,只是招手唤来一名副官,那人含泪捧上块黑色绸布,上面齐齐整整地排放着几个小小的物件,都被烧得黑黢黢的。武重规探头一看,也不由长叹一声,原来那些小物件都是文武官员革带上必佩的东西,包含小刀子、砺石、算带等,即“蹀躞七事”,这些小东西倒是质地坚硬没有被烧毁,却也由此证明了杜灏的身份。

一时间愁云惨淡、众心悲戚。暮色更深,眼看着面前焦黑灼败的景物越来越幽暗,死亡的气息遮天蔽日,恐惧攫牢心房,悲凉反而退居其位。武重规干咳几声,孔禹彭会意,强忍悲伤吩咐回城。

回到刺史府已是华灯初上。坐在亮如白昼的正堂上,武重规和孔禹彭的心情却犹如暗夜无光,两人都垂头丧气,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不需要再探讨什么,下午之行他们都看得很明白,折罗漫山毁坏严重,肯定是找不到任何与瀚海军有关的线索了。武重规只顾头疼如何理清案子的头绪,而孔禹彭则要面对折罗漫山火和折损伊州第二号官吏的善后,也顾不上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