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决胜

沙陀碛东侧边缘,梅迎春率领着原铁赫尔所辖五千突骑施铁骑兵,和由哈斯勒尔领军的数百名王子直系骑兵队,杀气腾腾地列队而立,与对面虎视眈眈的瀚海军沙陀团数千名军兵对峙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头顶上骄阳似火,朔风酷热灼人,沙陀碛上飞扬的沙尘滚滚而来,两方的士兵早已汗透甲胄,沙土和着汗水,把一张张脸都染得黑红相间,大家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

哈斯勒尔把沿着盔甲滴到额头的汗水甩在沙地,催马来到梅迎春身边,大声喊道:“王子殿下,瀚海军这算什么意思?不是庭州刺史让咱们撤出沙陀碛的吗?现在怎么又不许我们出沙陀碛,难道要把弟兄们困死在这里吗?”

“哈斯勒尔,住口!”梅迎春低声呵斥,哈斯勒尔对他十分敬畏,不敢再吱声,只好愤愤地退后,但仍恶狠狠地死盯着对面。梅迎春此刻也是强抑怒火,他心里明白,按手下这些彪悍的突骑施勇士的性子,根本就不愿废话,别说挡路的是瀚海军,就算天兵天将下凡,他们也照样会奋勇向前,杀他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然而,今天的梅迎春又怎能逞一时的匹夫之勇?和袁从英的联盟,梅迎春已经押上了全部的赌注,现在的他不成功则成仁,如果无法彻底击垮敕铎的势力并取而代之,凶残的敕铎可汗就算是到天涯海角也必要将梅迎春消灭。梅迎春根本就没有选择,他必须取得大周方面的信任和支援,而绝不能让自己腹背受敌。否则他又怎么可能被区区钱归南的一封公文召回庭州?

正对着炽烈的阳光,梅迎春微眯起双眼,催马上前,再度朝瀚海军扬声喊话:“突骑施部乌质勒遵大周庭州刺史钱归南谕,携部众撤离沙陀碛,并请求进入庭州辖属。还望诸位放行!”这话过去一个时辰里面他已经喊了不下十遍,瀚海军上下就是毫无反应,只是严阵以待地挡在突骑施队伍的面前,虎视眈眈地和他们对峙着。

梅迎春的额头青筋直暴,他感觉到胸中升腾的烈焰正变得越来越难以压制,身后突骑施骑兵们的呼吸也愈加粗重,连胯下的“墨风”都开始焦躁,马蹄在沙地上踏出连串的闷响。就在此时,铁板一块般的瀚海军队列中突然闪开一条通道,一名紫袍的大周官员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梅迎春当然知道,这身袍服里裹着的必是位大周朝的三品大员,他不觉暗暗惊诧,原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庭州刺史,却不料来了个更有分量的角色。

武重规来到庭州以后,还是头一次见到名闻遐迩的大沙漠——沙陀碛,果然是天苍苍野茫茫,令人望之却步的沙海荒漠。烈日当空,铺天盖地的沙尘在炎热的空气中飞舞,扑面而来的每一股热风都可以叫人窒息,武重规在心中暗暗祷告,老天爷保佑,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踏上此地,但愿这一切都赶紧结束吧!

与梅迎春刚一照面,武重规即被此人的王者气概和突骑施队伍的声势深深震慑,但是表面上,他仍勉强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高举马鞭喝道:“对面何人?竟率领部众在我大周辖地上撒野?”

梅迎春跃马上前,抱拳回道:“在下乃西突厥突骑施部王子乌质勒,并非肆意擅闯大周属辖,实有内情相告,不知这位大人是?”

武重规身边的亲随抢着回答:“这位是大周皇帝派下的钦差,高平郡王武重规大人!见到钦差大人,乌质勒还不赶快行礼?”

梅迎春潇洒自若地跳下马,朝武重规鞠躬致意:“乌质勒见过大周钦差。”

“嗯。”武重规点点头,不好再胡乱发作,便拉长了声音道,“乌质勒,你一个突骑施的王子,怎么会率领这么多人马流窜于大周所辖的沙陀碛之中,现在又声称要进入庭州属地,你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梅迎春皱了皱眉,他预感到事情和原先设想的有很大的出入,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钱归南送来的信件,双手呈上:“钦差大人,乌质勒是遵照庭州刺史钱大人的吩咐,才率部返回庭州的。此前,乌质勒在沙陀碛中的伊柏泰协助大周瀚海军剿匪团抗击突骑施敕铎可汗的进攻。这些,钦差大人均可以从钱刺史的信件中看到始末端倪。”

武重规半信半疑地瞥了瞥乌质勒,接过亲随转呈的信件匆匆浏览,半晌,他抬起阴晴不定的脸,冷冷地道:“乌质勒,你以为你拿着这封信,本钦差就会相信你,把你和你的部队轻易放出沙陀碛吗?”

梅迎春愕然,随即又抱拳道:“钦差大人,您不会是怀疑乌质勒假造刺史大人的信件吧?如果是这样,钦差大人只要亲自问一问钱刺史,真假立辨!”

“哦?可是钱归南已经死了,我总不能把他的魂招来问话吧?”

“什么?钱刺史死了?”

“是啊,很意外吗?本来盘算得好好的吧?哼哼,哪想到半中间出了岔子,咳!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武重规还在那里装腔作势、摇头晃脑地感叹着,梅迎春的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可一时又判断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更加担心蒙丹和袁从英等人的安危,真如百爪挠心,满头的热汗顿时都变成了冷汗。不过外表上乌质勒王子依然气定神闲,不卑不亢地向武重规再施一礼:“钦差大人,那钱刺史大人还算是乌质勒的朋友,能否请教他的死因?”

武重规恨得牙痒,心说这袁从英的同党和他真是一个德行,够大胆够狡诈,于是他端起满脸阴损的笑容开了口:“哦?钱刺史是王子的朋友,那么乌质勒王子是否还有个叫袁从英的朋友呢?”

梅迎春的心一沉,但仍坦然应答道:“是的,袁从英也是在下的朋友。钦差大人提到他是……”

武重规哈哈大笑:“王子殿下,假如你的一个朋友杀了另一个朋友,你会如何应对啊?”

梅迎春神色一凛,跨前半步道:“钦差大人,乌质勒不明白您的意思。”

“本钦差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杀死钱归南的正是袁从英!”

“是吗?”梅迎春倒吸口凉气,迅速在脑海里判断着真伪。根据之前对整个事件的了解,袁从英在紧急情况下杀死钱归南不是没可能,但没有皇帝的许可就擅自诛杀朝廷四品大员,怎么说也是件重罪……想到这里,梅迎春微微一笑:“袁从英杀钱归南,莫非是钦差大人授意的?”

武重规真把鼻子都气歪了,怒吼道:“你放……简直是一派胡言!那袁从英算什么东西,本钦差怎么会授权一个戍边校尉诛杀朝廷四品命官!明明是袁从英与钱归南阴谋串通西突厥,呃,也就是你梅迎春,企图里应外合攻占庭州,将大周疆土拱手送予外邦,以换取荣华富贵!钱归南的这封信,显然就是个诈术,不过是令你凭此便可大摇大摆地突破瀚海军的防线,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庭州。可惜啊,你们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