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第3/6页)

我把这些东西放到一旁,然后将零散的打印纸围着书架堆起来,再把打火机燃料浇在了上面。按照计划,我会在二十分钟之后第一个发现失火,这样我就能充当那个阻止火势蔓延的英雄。我点燃导火纸,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希望这场火能及时地燃烧起来。将那些皮封本藏在宿舍附近之后,我溜了回去,等待合适的时机敲响警钟。

我每隔大概五秒就看一次手表,可时间仿佛是放开了控制指针的手,表上的分针就像冻住了似的。我将手表托到耳边,嘀嗒、嘀嗒、嘀嗒,没错,手表在正常工作着。就在预计拉响警报时间的几分钟前,我听见宿舍门外有人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该死的,是劳拉。我翻身下床走到她面前,跟晚上早些时候一样再次发生了争吵,可这一次,她开始还击了。

“你不能不做任何解释就把我甩了!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我们是爱彼此的!”

她的嗓门越来越大,越来越歇斯底里,我知道自己必须得离开她,必须去城堡里扑灭火灾。其他人纷纷从宿舍出来看外面为什么如此吵闹,劳拉紧抱着我的肩膀,对着我号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试图让她闭嘴。“没有,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没有办法……我不……”

我留意到四周越来越密集的人影。所有人都被我们吵醒了。迈克尔也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他显然十分恼怒,而且为劳拉弄得我们出洋相而感到难堪。他过来控制了场面,厉声命令我们俩回去睡觉。我还能怎么办呢?估计已经有三十分钟过去了,但从我们所在的地方看,还没任何着火的迹象,也没有烟雾的味道,我想也许是火苗已经熄灭了。我不情愿地跟着他回了宿舍,劳拉也在一个女孩的陪同下哭着往回走去。我愤怒地躺下来,迈克尔开始压低嗓门教训我,说我没有照顾到劳拉脆弱的“情绪”。我是不是应该假装发脾气一走了之?这样就能回去检查一下火的情况了。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再等呢?火堆会不会是自己灭掉了?迈克尔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他停了下来。“什么味道?”说完,他从床上蹿起来奔向了门口。

拉响警报的人是迈克尔。本来有机会成为英雄的人是他,不是我。可要拯救生命,我们都已经太迟了。

我并不知道单坡棚子门后有那些石蜡罐。我从未去过城堡的楼上,但印象中东侧翼楼里应该没有卧室。我从未想过要伤害那个男孩和他的外公,可夺去他们生命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我永远也忘不了薇洛妮克夫人的尖叫声。在这近四十年的时间里,那个声音始终萦绕在我的耳边。

后来的日子里,我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虽然表面上还是做做姿态表示我的同理心同情心,可我实际上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在灵魂深处多了一道刺痛的伤口。我不敢让自己睡觉,因为每当从梦中醒来,都得再次面对骇人的真相,实在令人无法承受。

体贴的劳拉试图安慰我。大家都知道我跟逝者的关系非常密切,可她那些陈词滥调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于是我又一次拒绝了她。我跟大家一起仔细清理废墟,避免跟薇洛妮克夫人接触,我就是让她的家人葬身火海的凶手。

我把藏书室清理了出来,里面只剩下一些地图和一块装在金属盒子里的象牙镇纸。夫人找到我,除了了解残存的物品情况外,特意问起了那些皮封本。先生一定是将我们在做的誊抄工作告诉了她。我告诉她那些本子也都被烧毁了。说完我崩溃大哭起来,她举起裹满纱布的双臂抱住我,这下我更加内疚了。消防部门的调查结果是先生烟斗里的烟灰引燃了单坡棚子里的石蜡,从而造成了火灾。

在我们离开的四天前,劳拉告诉我她怀上了我的孩子。这个消息我几乎听不进去,既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理会她的话,可接着那几天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我终于朝她发了火,告诉她我绝不可能跟她生孩子。我的孩子才刚刚入土为安。她直直地瞪着我,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更意识到刚才的话是出自真心的。她哭着求我,可我实在消化不了更多的情绪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让她自己去把孩子处理掉,把账单给我就行。无论如何,我会凑到这笔钱给她。听完她哭得更厉害了。

劳拉很明智地决定不跟我们一起回家。我以为她会去某个地方找个什么医生帮她解决掉。劳拉坚持要留在戴格斯城堡,这让迈克尔很是为难,他打着昂贵的国际电话,一连两天一直在劳拉和他们的父母之间协商周旋。为了帮助劳拉,我劝他说她只是想留下来帮助薇洛妮克夫人而已,这又能有什么问题呢。那时候,他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显然劳拉并没有对他透露更多的细节。出发那天,我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薇洛妮克夫人。我担心会无法掩饰自己的羞愧。

然而,我的羞愧感并没有强烈到让我放弃那些皮封本,这些包含着文森特·戴格斯所写的所有故事的本子被我包裹在一条毛巾里藏在了行李箱的底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它们。也许我是想留下两位朋友的一些遗物放在身边,留下他们的天真和纯洁。又或许我是需要留下点什么来让自己时刻牢记曾经犯下的罪恶。我故意对薇洛妮克夫人说了谎,但这些故事是那两个宝贵的灵魂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实在无法把它们让给别人。

回到都柏林,回到我暗无天日的小公寓,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星期,足不出户,也没跟任何人说过话。我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我原本只是想充当一个英雄,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那些皮封本被摆在柜子上,好像一直在向我兴师问罪,可我却下不了决心把它们扔掉。我没有看那些皮封本,也没有翻开它们。最终,我决定不让自己继续消沉下去。我走出公寓,去一家二手家具店买来一只木箱子,上面带着一把结实的锁。回到家,我把那些皮封本锁进了箱子里,然后希望自己能慢慢遗忘箱子的钥匙被我藏在了何处。

要忘记劳拉并非易事。她给我写了好几封信,试图说服我“我们”可以留下那个孩子,说她的家人最终一定会陪在一旁支持我们的。这个提议,我考虑过一阵子,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娶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要养育一个孩子呢?我才刚杀害了一个孩子呀!毕竟,我还是有一丝良知残存的。后来她又写信说她要在法国生下这个孩子,我必须过去跟她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两个月过去后,她再次来信说她改变主意了,不管我做何决定,她都会留下这个孩子并带回家来,这让我一下子就慌了。她的信件我一封也没有回复过,可随着孩子的出生时间渐渐临近,我的紧张焦虑也日益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