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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怎么看?”王三牛一脸茫然。
“林建国。”江枫提醒道。
“事实已经很清楚,林建国的嫌疑可以排除了。李莉芳的死亡时间是下午3点至6点,而林建国在下午2点45分就上了火车,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再说,他也没有作案动机,他为什么要谋杀李莉芳?”
江枫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天,林建国还记得火车出发的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你觉得正常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记忆力好呗。”
“你上个月回老家休探亲假,还记得是哪天吗?”
“让我想想……”王三牛停下脚步,两眼看天,“好像是16号……嗯,想起来了,没错,就是16号。”
“几点钟的火车?几号车厢?几号座位?”江枫连珠炮似的追问。
“这哪记得。”王三牛回答得很干脆。
“这就对了。”江枫点点头。
王三牛像个丈二和尚,直愣愣地看着江枫,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们走出一楼门诊大厅,出门向右拐,穿过一片草坪,绕到门诊大楼后面的停车场。
江枫说:“这跟记忆力好坏没关系。打个比方,我们去外地出差,坐火车会记住车厢和座位号,住酒店会记住房间号,但是下车或退房之后,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心理学把这种现象称为暂存记忆,这是人类大脑的保护机制,假如不尽快忘掉这些没用的信息,大脑就会被垃圾信息塞满,变成垃圾桶。坐火车就是典型的暂存记忆,上车之前,每个人都会牢记发车时间和座位号,但是下了车之后很快就会忘掉。除非……”
“除非那个时间点对当事人非同寻常。”王三牛接过话头。
江枫向王三牛投去赞许的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你怀疑林建国?”王三牛猛然醒悟。
“怀疑倒谈不上。”江枫神色平静,“不过,我们现在得到的信息,都是林建国自己说的,并无其他旁证证实。”
“我还是觉得你的科学理论过于高深,不大靠谱。”王三牛显得胸有成竹。
“为什么?”江枫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哈。”王三牛说,“假如林建国就是凶手,先杀了人,然后制造车祸假象。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那么多,找谁做替死鬼不好,非要嫁祸给自己女儿?”
江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低头向自己的深灰色思域走去。他还是觉得不能轻易下结论,先入为主是侦查破案的大忌,在未取得确凿证据之前,任何人的嫌疑都不能轻易排除。林建国是最后一个与死者有电话联系的人,时间节点很微妙,必须慎之又慎。
上了车,江枫对王三牛说:“明天你再跑一趟医院,任务只有一个,直接去找财务科,想办法拿到林建国去上海出差的火车票。”
“行。”王三牛心领神会,暗自佩服。林建国去上海是出公差,来回的车票肯定要报销,只要找到原始车票,真伪立辨。活人嘴里冒出来的话不能轻信,物证是死的,不会骗人。
第二天上午,王三牛又去了趟医院。快到12点时,他带回来一张火车票复印件。
那是一张D字头的车票,由东风市开往上海虹桥车站的D3126次动车。发车时间是12月24日下午2点45分,到达时间为晚上6点。乘车人的名字是林建国,身份证号码也对上了。车票信息与林建国的陈述完全吻合。
“事实很清楚了,林建国既无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王三牛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似乎要证明自己先前判断的正确。
江枫点头,表示赞同:“有这张车票,林建国的嫌疑确实可以排除了。”
王三牛嘟囔道:“一开始我就觉得,查林建国根本就是多余,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雷仁身上。”
江枫说:“你不懂,这叫‘结硬寨’,‘打呆仗’。”
王三牛问:“啥意思?”
江枫挥了挥手:“走,先去食堂,再晚连菜汤都没了。”
时间过了12点半,警官食堂已经很冷清了,几个吃饭慢的正在水池里洗碗筷。两人打好饭菜,找了张干净的桌子相对坐下。王三牛饭量大,碗里的饭菜堆得像小山,都快碰到鼻子。扒了几口饭,他问:“老大,刚才你说‘结硬寨,打呆仗’,啥意思?”
“曾国藩知道吗?”江枫反问。
“曾国藩是湖南人,毛主席的老乡,晚清中兴名臣,洋务运动领袖,湘军统帅。大名鼎鼎的‘官圣’,成功学大师,从机场到地摊都有卖他的书。经商须读胡雪岩,做官必读曾国藩。”王三牛像背顺口溜似的,口气中流露出不屑。
江枫笑道:“那是不读书的人讹传。现在很多人读曾国藩,以为能找到升官秘籍,其实是缘木求鱼,大错特错。”
“那你说说不讹传的版本。”王三牛有点不服气。
江枫说:“曾国藩并非钻营之徒,恰恰相反,此人一生都崇尚守拙,从不相信四两拨千斤、投机取巧的事。他能爬上高位,位极人臣,是因为能办成大事。此人非但不善钻营,而且常常用最笨的办法做事,因为他天资很差,从小就是个笨小孩。”
“有多笨?”王三牛饶有兴趣。
江枫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推开:“给你讲个故事吧。”
王三牛说:“好。”
“曾国藩小时候,有一天晚上在家背书,不知道家里来了一个小偷。小偷趴在房梁上,也不着急,心想等你读完了书总要去睡觉,到那时再下手不迟。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孩脑子太笨,一篇文章反反复复读了无数遍,就是记不住。眼看就要天亮了,还没背下来。小偷终于忍无可忍,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笨蛋,一个晚上都背不出来,我都会背了。说完,小偷就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背了一遍,一字不差,然后扬长而去。”
王三牛大笑:“这么笨的人,怎么能打胜仗呢?”
“笨人有笨办法,六个字:结硬寨,打呆仗。”江枫说,“结硬寨,就是曾国藩的扎营规矩。湘军扎营前首先要选择地形,最好是背山靠水,然后修墙筑篱挖壕。墙高八尺厚一尺,二十四小时都要派三成部队轮流站到墙上,防止偷袭。墙外筑篱笆防马队进攻,篱笆要五尺,埋入土中两尺,筑二到三层。再外边是壕沟,防步兵。湘军开到新地,立即挖壕沟,限一个时辰完成。壕沟深一尺,挖出来的土必须要运到两丈以外,以防敌人用余土把壕沟填掉。”
“这叫严防死守,我懂。”王三牛说,“那怎么进攻呢?”
江枫说:“湘军攻打一个城市用的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年两年。大军兵临城下之后,一般不与敌军接触,就是不停地挖壕沟,每驻扎一天就挖一天壕沟。这个办法很有效,一道加上一道,把城市围得水泄不通,断敌粮道和补给,看你能坚持多久。方法很笨,但是很有效,这就叫打呆仗。曾国藩有个九弟曾国荃,外号叫‘曾铁桶’,当年就是用这种铁桶战术,把太平天国的京城——南京打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