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子非鱼

江时苏醒在一棵大槐树上。

午后的日光很亮,透过枝叶洒下来,把他英俊的面容分割成好几块。

明暗交错间,就像一幅宁静又灿烂的夏日少年画报。

——如果忽略槐树对面屋子里不断传来的凄厉哭声的话。

“真是作孽啊!我蔚玫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老老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对我!究竟为什么啊!”

江时闭着眼睛:“小不点,你给老子滚过来。”

感应星绕着大槐树盘旋了三圈,好半天才停在他面前。

隔了有半米远,战战兢兢,抖抖索索:“殿、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那个号丧的女人怎么回事?”

“她是您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刚才,您父亲的小三带着他们的私生子上门来挑衅您母亲,所以您母亲悲伤极了。”

感应星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补充道,“您放心,没有人死,她并不是在号丧。”

江时懒洋洋睁开一只眼睛:“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感应星怕他误会,连忙在书库里翻找起来,“殿下,您的任务对象另有其人。”

它问的十分胆怯:“我现在把资料传给您?”

“传吧。”

需要动用到江时去拯救的任务对象,当然不会仅仅只是一个被出轨的中年妇女这么简单。

这个世界里即将坠落的小星星,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女高中生。

十七岁,今年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奔向人生新阶段。

名叫季思鱼。

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犹如正午向日葵,未必美的勾人,却一定能让人感觉到青春的明媚与灿烂。

但季思鱼不是这样。

她的五官轮廓很漂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自带几分惊艳的混血感。

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她不爱笑,总是抿着唇,浑身都透着一种神秘的阴郁气息,凝视着你的时候,带着犀利的审视和探究,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你心底,让你感觉不到半丝温暖。

很像是日剧里那种沉默寡言的阴沉女配。

从江时接收的资料来看,她这样的恶毒气质,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受到家庭教育的影响,天长日久培养出来的。

季思鱼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不明,自小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

她母亲的工作算不上体面,白天是超市收银员,晚上是日式酒吧的陪酒女,赚来的钱除了供给最基本的吃穿住行和女儿的学费之外,承担不了任何享受资料的支出。

从季思鱼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一个窄小老旧的筒子楼里,20平米的屋子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吃饭和写作业共用的书桌,一个塞满杂物的柜子,还有一架老式钢琴。

厕所和水房都是公共的,书包缝了又补补了又缝,母亲每天都是醉醺醺地回来,带着酒吧客人吃剩下的瓜子花生和寿司卷,第二天拿门口的蜂窝煤炉热一热当早饭。

这个姑娘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长大后把母亲和自己从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解脱出来。

只是很可惜,还没等她长大,母亲就死了。

自杀死的。

一把菜刀直入颈脉,血腥味染满了整间屋子,甚至难得在白天化了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不清有没有流泪。

这是季思鱼拿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回家,打开门后看见的第一个画面。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从母亲留给她的遗书里窥见了母亲悲情的一生。

生于书香门第,十七岁的时候和自己的家庭教师相爱,未婚先孕,家庭教师却因出国留学而失联了。

因为不肯打胎,极其看重脸面的父亲在病床上被她气的去世,母亲也追随而去,哥哥和她断绝关系,声称此生永不往来,她怀着愧疚,咽下伤痛,一个人艰难地抚养把女儿抚养大。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寻找女儿的父亲。

她一直以为,女儿的父亲也在寻找着自己,只是找不到而已。

她满怀希望,不肯放弃,就像个愚蠢的恋爱脑少女。

直到那一天,对方的妻子找上门来,对她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拼到了如今安稳的生活,求您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好吗。

那个高雅的女人带着温婉的笑,语气诚恳姿态疏离:我可以给您钱,您能不能离我们家远一点。

母亲的幻想由此开始崩溃。

她偷偷去见了自己曾经的爱人,隔着一道铁门,躲在灌木丛背后,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

果真就像他的妻子说的那样,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这么多年,她能独自咬牙忍受生活的苦痛,把女儿抚养长大,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自己的血脉,而是因为她深爱着这个血脉的父亲。

她就是个愚蠢的,单纯的,把爱情当成是生命的恋爱脑女人。

可是如今爱情已经死了,只剩一个躯壳再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连象征着自己爱情的血脉也不再重要。

所以她杀死了自己这具身体。

并且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留给了女儿。

过往真相太过沉重,压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肩上,把季思鱼眼睛里原本就不多的阳光彻底磨灭,只剩下仇恨与阴沉。

她找到了父亲俞学林的妻子钟碧巧,用母亲的死亡威胁她,希望对方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说:“阿姨,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父爱,现在母亲也离我而去了,我只是想和爸爸生活一段时间,你放心,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离开,再也不打扰你们。”

钟碧巧迫不得已只能接受,把她接进了俞家,让她以自己“远房亲戚的女儿”的身份生活。

季思鱼憎恨俞学林这个抛妻弃女的生身父亲,憎恨钟碧巧这个害死了母亲的第三者,憎恨俞晏晏这个在蜜罐里泡大天真烂漫满口仁义道德的异母妹妹,憎恨俞哲远这个和钟碧巧同仇敌忾的弟弟。

她发誓要让这些人都声名尽毁,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只是唯独,在俞家生活的这段时间内,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叫周予言,是俞父世交的儿子,也是俞晏晏的青梅竹马。

周予言是那样清朗的一个少年,学习好,家世好,品性好,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毛病。

他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衣,眉眼淡淡地望着你,仿佛高高在上的清冷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季思鱼很快就陷入了他寡淡的眼神里,她喜欢他在满庭院的阳光里安静看书的样子,喜欢他骑自行车时衣角扬起的淡淡皂香,也喜欢他每天清晨靠在墙上闭眼等人时,长睫毛落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