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讨人嫌的女人(第4/6页)

这时候简东平出现在镜头里,她急忙挂上了电话。

“她是在和冯雪鹰通电话?”凌戈道。

“那还用说。”

“那她……”凌戈还想说什么,简东平的电话突然响了,“是谁来的电话?”她问道。

“新号码。没准是某位前全国冠军。”他朝她挤挤眼,随即接了电话,“你好,哪位?”

“请问是……简东平吗?”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是。你是?”

“冯雪鹰。”

简东平朝凌戈点了点头:“你好。冯阿姨。”

对方似乎笑了笑:“别叫我什么冯阿姨。我可没这么老。你可以叫我冯小姐。听说你是代表我女儿来的?”

“是的。她想见见你……”

“我看没这个必要。”冯雪鹰道,“我跟她爸有约定,今生今世跟她永远不来往,虽然她爸已经去世了,但我还是得遵守这个承诺。”

简东平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之间,他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凌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从来没见过她,是吗?”他问道。

她没回答,兀自说道:“……她要结婚,我为她高兴,但是见面就算了,我没什么可给她的。”

她最后的那句话让他有些恼火。难道她以为凌戈找她是为了向她“要钱”?

“既然如此,你干吗要给她写贺卡?还说什么想见她?!”他没好气地问道。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从来没给她写过任何东西!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没什么可以给她的,也不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那你干吗要生孩子?”他冷冷道。

他以为她听到这句话后会愤怒地挂上电话,但她却没有。

“当时我不了解自己。后来我才发现,我以为我想要的那些东西,实际上是我最讨厌的。”她的语调有点悲伤。

“她对你没什么要求。”他缓和了一下口气。

她沉默了两秒钟。

“我跟凌初国有过约定,我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呵呵,”他冷笑,“如果他活着,我想他肯定不想看到你伤他女儿的心。”他抢在她前面挂上了电话。

“她不想见我?”凌戈问他。

他没回答,启动了汽车。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张贺卡跟她无关。”他道。

凌戈觉得,对她来说,母亲就是个模糊的影子。

从小到大,父亲对她母亲的事一直都三缄其口,他只是告诉她,“你妈死了”,但究竟她得了什么病,是怎么死的,在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他从没提起过。

她曾经觉得父亲是因为工作太忙,渐渐把那个人淡忘了。但现在看来,其实并非如此。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简直微乎其微。

父亲留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那张板着的脸。她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他跟她说话时,总是低着头在干别的事,所以她很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很难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情绪。他说话总是四平八稳,没有任何音调的起伏。再说,他其实话很少,“别忘记关水龙头”和“把门锁好”是他最常对她说的两句话。小时候,她认为大部分人的父亲应该就是这样的,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如果跟你说话,就是告诉你一大堆清规戒律。而大部分时候,他都希望你离他远点,他宁愿一个人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现在她想,他之所以如此孤僻和沉默,也许只是因为他不开心罢了。

记忆中,他唯一一次真正露出笑容,是那天,她告诉他,她想考警校。其实,那时候她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就是为了让他开心。他从来没告诉过她,他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她只知道他是个刑警,工作很辛苦,经常出差。他拿过两次奖章,但每一次,他都毫不在意地把它们丢进抽屉,之后就再也懒得去看它们一眼。如果她想问问关于奖章的事,他要不是打发她去超市给他买酒和烤鸡,就是问她,“水龙头关紧了没有?”

总之,他对荣誉这种事一点都不在意。他对她的学习成绩也一样自始至终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有一次,她考了个全部倒数第一,他只是说了句,“老师是不是算错了?”规定考试试卷要家长签全名,他最后只签了他的姓,“他只给了你一半分数,为什么我要签全名?”他这么对她说。她当然不敢把他的话转告老师,后来,还是她模仿他的笔迹在试卷上补齐了他的名字。从她开始认字以来,他从没有敦促过她努力学习,关于成绩之类的事,他更是一个字都没提过。

“所有的大坏蛋都上过学,而且都学得不错。”他偶尔还会露出这么一句。所以说,他对读书人,尤其是那些成绩优异的人,是有成见的。她曾跟班里的学习委员走得很近,他非常不高兴。他多次警告她,离“那些人”远一些。至于为什么,他只给出一个理由,“他们只想往上爬。”言下之意就是让她远离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他认为她跟这些人交往的最终结局,就是自己吃亏,“你等着瞧吧,她才不会把你当朋友!”他总是这么说。她那时候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思,渐渐疏远了学习委员。

至于家长会,父亲好像从来没去过。他总是写张条子告诉老师,他很忙。老师打电话给他,他通常都不接。如果碰到较真的老师,直接去找他,他就避而不见。几次这么一来,老师也灰心了。幸亏念书的那几年,她从没闯过什么祸,所以老师也犯不着非要见她的家长。上学的那几年他们就这样混了过去。

除了工作,他似乎对别的事都没太大的兴趣。除了在她的试卷上签名之外,她几乎没怎么见他写过字。他也很少看书。他总觉得念书多的人心计很深。现在,她觉得父亲的偏见可能跟他的婚姻有关。冯雪鹰离开他,后来嫁给了一个大学教授,一个在所有人看来,“有知识的人”。他败给了一个知识分子。没错,在父亲看来,那肯定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小凌——”有人在叫她。

她发现自己站在办公室门口发呆。

“小凌,赶紧把昨天那个案子的口供整理出来,下午我们就可以把案子结了。”她的上司林仲杰正快步走出办公室。

林仲杰是她父亲当年最好的朋友,似乎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关于她父母的事,他肯定知道不少。现在看起来,她是知道最少的那个,连简东平的父亲都知道得比她多。

“林叔叔。”她跟上了林仲杰的脚步,“你是不是认识……冯雪鹰?”

林仲杰停了下来,他肯定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