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巫术

太阳一过山脊,天空转为黛青色,四面高山一下子变得黑魆魆,似乎要从头顶倒压下来。半山的羊肠小道上,方离紧随着前面的梁平加快脚步,哧哧地喘着气,瀞云山区这种突如其来的黑夜,让她有种无从适应的感觉。

如果不是途中一场大雨,一行七人的考察团应该在半个小时前到达预定目的地——松朗村,听王东说,[奇`书`网`整.理提.供]这是个百来户人家的村落。比起先前经过的村寨,算不上大,但是越是往深山里去碰到的村寨越小。蟠龙寨、铜锣寨和通天寨,都只剩几十户人家,而一旦翻过通天岭,就只有莽莽的原始森林。

七个人闷头闷脸地走着,手杖戳着山路发出笃笃笃的声响。黑暗挟着夜雾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吞噬他们走过的山道以及山道两边的景致。走在最后的向玉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一团浑沌的黑雾越滚越大,好像在追逐着他们,他大吃一惊,再也不敢回头。

这么急行军般走了半个小时,领路的王东忽然放慢脚步,随后的其他人一个个也跟着慢了下来,纷纷抬头看着前方。在最后一线天光里,依稀可见一个村落沿着山坡层层而建。

松朗村到了。

大家呼出一口长气,看着黑暗完全吞没村寨,然后稀稀落落的灯火亮了起来。松油灯的灯火被夜雾晕染成桔黄一团,很不真实的感觉。王东的脚步刚穿过村口的半截青石牌坊,几十声狗吠同时响起,被四面山峰折回,形成层层叠叠的吠声,仿佛这个世间只剩下狗吠声。

沿途的屋子都开始骚动,狗拼命地抓着门,而人则隐在窗后窥视,灯光将他们的脑袋变形地影在窗格上。在一路狗吠与村民的窥视中,王东领着大家右拐左转地,停在一个院落前。院门口吊着一盏防风煤油灯,随风微晃,桔黄灯晕给剥落的木门添上一层忽明忽暗的釉光。院子里的狗吠声十分尖利,扑腾跳动,木门被它扑得咯咯作响,似乎就要破门而出。

虽然知道狗不会真的蹿出来,但是方离与许莉莉还是心生怯意,紧紧挨到一起。

王东上前拍门,嘭嘭嘭。院子里响起了呵斥声,方离听不懂,但狗吠声小了不少,想来是呵斥狗的。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中山装,整整齐齐地扣到脖子处。他露出惊讶的神色,握住王东的手说:“王主任,您好您好。”他的普通话出奇的标准。

从门后钻出一条乌黑的狼狗,站在那人脚边摇晃着尾巴,黑森森的眼珠透着凶光,嘴巴咧开露出尖利的狗牙。方离与许莉莉齐齐一怵,它大概是感觉到了,伸长脖子冲着两人恶狠狠地吠了一声,一副马上要扑过来的样子。方离与许莉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差点被山道上突兀的石块绊倒。

那人伸手一拍它的脑袋,呵斥一声:“滚进去。”那条狗听话地转身钻回院子里,一丛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来摇去,消失在门后。王东与那人寒暄几句,随后开始介绍同伴。大家也才得知原来那人是村长。

梁平:南浦大学民俗学教授,考察团的团长。

马俊南:南浦大学考古学教授,考察团的副团长。

向玉良:南浦大学民族学教师。

卢明杰:南浦大学民俗学研究生。

许莉莉:南浦大学民族学研究生。

方离:考察团成员。

大概是因为山里经常有民俗考察团过来,所以村长并不惊异,跟大家一一握手,然后迎进里屋,招呼老婆端来洗脸水并准备饭菜。大家卸下沉重的背囊,洗过脸,顿时解乏不少。

一旁的王东已经拉着村长谈起正事。他是瀞云市文化局的主任,熟悉山区的风土人情,也与各个村寨头人相识,所以南浦大学组团考察湮没民族曼西族,他就成为不二选的重要人物。沿途与各个村寨打交道,安排住宿与请求帮助,都是他的工作内容。

方离不用听都知道所谈何事,之所以绕道到松朗村留宿,有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向松朗村借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与几条猎狗,没有熟悉山路的猎人与猎狗,进入原始森林是寸步难行。

听王东说完,村长沉吟片刻,说:“这事我做不了主,猎户们都听师公的。”听到师公两字,王东的脸色微变,想要说些什么。正好村长老婆端着饭进来,村长趁机站起来帮忙盛饭,然后他又说要去收拾隔壁房间安排大家住下,就把话题给撂下来了。

许莉莉刚才一直在听两人谈话,于是好奇地问王东:“谁是师公?”

王东还没有回答,马俊南先说:“就是巫师,师公是尊称。”他想起刚才王东的异常神情,问:“这个巫师是不是……”

王东脸色肃然地点点头,说:“这个巫师非同寻常。”

“怎么不寻常?”许莉莉益发地好奇,拿着筷子都忘记吃饭。其他人也支起耳朵聆听,瀞云山区的村寨依然保持旧习俗,巫师在族中居有很高的地位,有关他们的传说也特别玄乎。

“关于他的传说太多了,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不过有件事情我也在场。”王东点燃一只烟,吐出一个烟圈,目光穿过烟圈回到过去。

差不多是三十年前,时值文革,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到松朗村来走亲戚。山里来了偷狗队,亲戚家的猎狗被偷走了。山里人家一般爱狗如命,何况打猎护家都离不开猎狗,于是亲戚一怒之下,叫上一批小伙子拿着猎枪去追。偷狗队没有追到,但在山里溪涧边找到了猎狗的皮毛和残骨。亲戚愤怒地朝天轰了几枪,带着猎狗的皮毛来找巫师。戴着面具的巫师支坛作法,王东便挤在人群里围观,亲眼目睹他先是念念有词,然后仰头喝下皮囊里的酒,整个人便进入癫狂状态,这样子持续近半个小时,那巫师委顿在地不动了,巫师的助手过来扶着他进去。作法就此结束,围观的人群散开。大概三天后,就听说几十里外的一个村落,有五个年轻人夜里被狼狗咬死,家人都听到狗吠声,还有松明灯将狗的影子投在窗格上,但是当他们打开房间时,只看到紧闭的窗户,年轻人已经断气,被撕裂的喉管鲜血汩汩。最为奇怪的是那个村落的狗早就被偷狗队猎杀光了。消息传到松朗村,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文革期间,附近几个村寨的狗都被猎杀殆尽,惟独松朗村的狗无人敢染指。

许莉莉咋舌,说:“这么玄?像电脑游戏里的巫师能召唤死亡灵。”

王东点点头,说:“听起来就是很玄,而且无法解释。松朗村的猎户每次出猎之前都会请巫师祈神,保佑他们无灾无险而且满载而归。不知道祈福有没有效果,反正松朗村的猎户是远近闻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