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中的魔鬼

犹豫很久,方离还是决定去参加于妍的葬礼。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都做好心理准备被于从容责骂,但没料到连脚都不曾迈入灵堂。走到门口时,于从容的司机郑师傅直接挡在她面前,说:“方小姐,于先生交待过,你不可以进入。”

方离叹口气,视线穿过郑师傅肩膀,只见偌大的灵堂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于从容与关淑娴坐在一旁。关淑娴眼睛肿胀如核桃,整个人已经脱形。于从容看到她,目光凶恶地瞪着她。他的眼神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回头好奇看着她。方离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连忙转身离开,走的太急,撞在迎面而来的人肩膀上。

那人差点摔倒,方离伸手去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已经将她看清,愕然地说:“怎么又是你?”她嫌恶地甩开方离的手,拿着花圈匆匆往灵堂里走。方离定睛一看,原来是春天鲜花店的店员,钟东桥生前订的第三个花圈原来是于妍的。连忙看她手中白菊花花圈,不由地一愣,因为挽联上写着:沉痛悼念我的好友于从容。

花圈是送给于从容而不是于妍的,方离隐隐觉得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什么也没有明白。

灵堂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鲜花店的小姑娘跟花圈一起被扔了出来,白菊花瓣洒落一地。看来花圈上的不妥被发现了。于从容也走到门口,看起来很凶恶的样子,方离心中一凛,十多年来他留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温和仁善,却原来都是伪装的。她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赶紧走了。

刚离开殡仪馆,梁平打来电话,高兴地说:“方离,生死门之谜已经破解,明天我们就要打开生门啦。”

“真的吗?太好啦,教授,怎么发现的,哪一扇是生门?”听到这个消息,方离的心脏也不由地开始加速跳动,最近几天频遭大变,她根本无暇考虑生死门这回事。

“是甘教授发现的,方离你还记得那个神判之刑水浸的壁画吗?”

“当然记得。”

“那幅画里潜藏着一只巨大的神眼,它看着的那扇门就是生门。这也可以合理解释,为什么曼西五刑有四种肉刑一种神判。”

方离有点疑惑:“听起来很简单。”

“解开了就觉得很简单,刚开始我们研究五行转化,众说纷纭,甘教授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很合理,而且甘教授还找来他们家族的读书笔记,里面确实记着这么一句,神之眼守护着生门。”

方离还是觉得有不少疑虑,但看起来梁教授等人已经深信不疑,她也就不再说什么。梁平大概是兴奋过头,还在喋喋不休,说:“明天就可以知道生门通往哪里,有什么东西,好激动。”看到一个知天命的人露出如此纯真的孩子气,叫方离不由得莞尔。

挂断电话,她一直回想着梁平说的生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到基金会,她赶紧打开电脑,调出那个水浸的壁画。如果不是梁平说,她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这幅画里藏着一只巨大的神眼。其实只要将图稍微说些,略作模糊处理,神眼就会从壁画里凸显出来,它看着的那扇生死门介于火灸壁画与毒刑壁画之间。

这个就是生门吗?

方离又将所有的壁画研究了一遍,最后也觉得甘国栋的这种解释是最合理的。乍看之下,五扇门,五只眼,五幅壁画,处处彰显中国传统的五行学说,整个墓室就是一个巨大的五行阵,圆形的墓室构造既是五行相生之轮,也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哲学意义。很容易让所有的人都误会生死门的破解系于五形学说或是五行阵里,但事实上这里五行只是一种内藏文化,跟生门毫无关系。

心里的疑虑消去,她疲倦地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放水洗澡。梳妆镜里影着她姣好的身子,小巧玲珑的锁骨,洁白晶莹的胸膛。她转了个身,美好消失了,一幅狰狞的刺青占据大半个镜子,也占据着她整个背。黛青色的刺青,颜色很深,最诡异的莫过于这幅刺青毫无章法,错齿交叉,给人一种丑陋、不舒服的压迫感觉。

方离扶着墙低着头,让水蓬头的水淋漓地洒在背部,眼睛忽意中看到身后镜子里的背,马上厌恶地闭上眼睛。这幅刺青是她的童年噩梦之一。她从来不跟小朋友们一起洗澡,但她们会在夜里趁她睡熟后,撩起她的衣服偷看,因此大夏天她也会穿戴整齐睡觉。小朋友们又想出用剪刀剪开她衣服,有次她惊醒,一扭身撞在剪刀上血流满背。小朋友们终于没看清楚她背上刺着啥,于是四处散布谣言,有的说是蛇,有的说是鬼,最后送她一个绰号:妖怪。

“妖怪?”方离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好像依稀还能听到孤儿院小朋友的齐声大叫:妖怪。这个称呼曾让她自卑了很久,她憎恶这个称呼,憎恶这个刺青,但这个称呼陪着她十三年,而这个刺青将会陪着她一辈子。它随着她长大也渐渐地长大,颜色没有变浅,但图案却变形了,一年比一年丑陋。后来,她再也不想为它烦恼,假装它不存在,假装自己跟所有二十来岁的姑娘一样,拥有一个柔和光滑的背。

但是今天的刺青让她觉得有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熟悉是因为它跟着自己二十来年,陌生她感觉到刺青似乎别有内容。她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后背,眼珠忽然地闪了闪。她关掉水龙头,用浴巾裹住身子,跑到办公间拿出相机,调到定时照相,然后把照相机放在桌子上,转背对着相机,咔嚓一声,相机里留下她的背影。

方离把照片输入电脑。她的心情有点异样,终于可以看到如附骨之蛆的刺青全貌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它的丑陋,但当电脑屏幕完全地现出刺青,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并且一阵难过。因为人的后背各个部分长大的比例不一样,所以刺青的线条扭曲的乱七八糟,乍看就是乱。

她无奈地叹口气,着手开始恢复刺青的本来面貌。两岁不到婴儿的背与成人的背差别很大,要将一个成人背上的刺青缩回成婴儿背上的刺青,不是件简单的活。她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工作几个小时,终于将各种的缩小比例定下来,然后她一按回车键,电脑屏幕闪了闪,旧图隐去,另外一幅刺青缓缓地现了出来。

当图案完全显露出来时,方离震住了。她盯着屏幕良久,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变为不敢相信最后变成激动。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拨打梁平的手机,电话里传来亲切的女声:“您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范围内,请稍后再拨。”方离又拨打卢明杰的电话,也是同样不在服务区。瀞云多山,信号很不稳定。

她想了想,连忙穿好衣服,抓起挎包跑到楼下,拦了一辆的士到长途汽车站,登上去瀞云的长途大巴。坐在车子,她还不停地给梁平和卢明杰打电话,不过都打不通,于是她给梁平发了一条短信:“那扇门并非生门,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