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琪 2016年2月13日 星期六

开车回家的路上,丹尼尔很安静。雨一直连绵不断地下,老码头的最远端被羽绒被般厚重的白色云层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把车停在度假别墅外面,凝视着前方。发动机依然嗡嗡作响,整座别墅黑漆漆的,没有一间窗户亮灯,将它与邻居家的院子分隔开的厚厚的灌木丛也是黑色的,但即便在暗影中也能分辨出它那向四面八方伸展的嚣张的尖刺。

远处,有个女人朝我们这边走过来,她穿着长长的雨衣,撑着一把雨伞,我扭头看向丹尼尔,他的表情一反常态地阴郁,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在莱昂家的对话——是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吗?莱昂说他认为我知道你和他分手的原因,他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在暗示杰森的事?你告诉他了吗,索芙?

假如你真的告诉了他,我也能理解,毕竟,当莱昂审视着你的时候,他那凌厉的眼神谁都难以抵挡,简直能把房间里的氧气全部吸走。你曾经说过,他的眼睛几乎能够看穿你的灵魂,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

假如我的手机没有在他紧盯着我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响起,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会说出什么话来,我如释重负地把它从包里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斯图亚特的名字,我喃喃地告诉丹尼尔和莱昂,我得接一个重要的工作电话,然后便快步走出门去。

站在花园里,我的脚冻得发麻,华而不实的靴子根本不具备任何保暖功能。斯图亚特在电话里说,打扰我过周末,他十分抱歉,但现在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可能会影响新酒店的开业,我尽可能冷静地与他讨论对策,努力不去想莱昂和丹尼尔还在屋里等我进去。在奥德克里夫接工作电话,感觉实在怪异,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发生了融合,这让我觉得不安。我必须把你、丹尼尔和莱昂从脑子里赶出去,集中精力思考斯图亚特给出的应对建议。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多长时间电话,但最后我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我身后,我转过身去,发现丹尼尔踮着脚尖站在草坪边缘,竭力假装没在偷听我说话。“我稍后再打给你,”我告诉斯图亚特,“但别忘了打电话给供应商。如果有必要,你就假装不知道。还有,警告一下保罗,这不是他第一次犯错了。”我把手机放回包里,丹尼尔的出现一下子把我从自己熟悉的商业世界拉回到了奥德克里夫。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吧。”他表情严肃地踏上花园小径,大步向前走,我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跟上他。

“一切都好吗?”坐在车上,我问他,车厢里的沉寂把我的声音衬托得特别响。

“他是什么意思?”丹尼尔说,“莱昂为什么说你知道他和我妹妹分手的原因?”

他依然没有看我,我知道必须对他说实话。

可我又怎么能说实话?莱昂也有可能并不是暗指杰森,他或许完全是在谈论别的东西。

“我们找地方吃个午饭吧?”我说,“顺便谈谈?”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表情有所软化。“我不知道,弗兰琪……我今天应该找时间到新闻编辑室去……而且……”

“噢,来吧,我们需要吃东西。”

“是吗?好吧,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拒绝呢?”他笑了,但听起来像是被迫的。

“你在心烦什么,丹?”

他耷拉着肩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弗兰琪。我只是担心这一切的努力……”他展开双臂画了个圈,“……毫无用处,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妹妹遇到了什么事。”

“丹尼尔……”我顿了顿,“我们确实有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索菲遭遇了什么。”我温柔地说,伸出手去摸他的手臂。

他脸色阴沉下来,耸了耸肩,抖掉我的手。“不,我受不了这个想法。我需要知道真相,弗兰琪。”他的表情很痛苦,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要把他的悲伤吻掉”的冲动。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他:“你妈妈还好吗?”尽管时隔多年,岁月流逝,安妮的面容在我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像一张年久褪色的照片,但我依然记得那个穿着蓝色护士服的女人和她脸上坚定的纹路,染成金色的头发总是和她的肤色显得有些不协调。她是个勤恳的工人,也是痛失爱女的单身母亲。

“她很好。索菲失踪之后,她回到爱尔兰和姐姐一起住在农场。然后她遇到了蒂姆。他是个好人,他们现在结婚了。我去过那边,她说不想回来了。无论如何,她相信索菲是失足落水的,和警察的看法一致。”他的声音悲哀而疲惫。

“也许这就是事实,”我轻声说,“只是一场不幸的事故。”

“没有这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了解——至少是曾经了解——我的妹妹,弗兰琪。我们很亲近,我了解她。她去世之前非常不对劲,有些事情在困扰着她,不好的事情。真希望——”他悲伤地摇摇头,“真希望我当时能更加注意她,可是我没有,我太忙了,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肯定有事情不对劲。”

“事后聪明谁都会,但当时你自己也是个小孩,只有二十三岁,按照你的逻辑,我也有责任,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其实我所说的也并非确切的事实。

他叹了口气。“莱昂是什么意思?他们当时为什么吵架?”他再次问。

我坐立不安,虽然不能透露真相,但我需要告诉他一些事实。“我警告索菲要小心莱昂,我告诉她,他没有那么好……”我迟疑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他盯着我。

“因为……因为他追求过我,我拒绝了他,他却骚扰我,甚至跟踪我,简直太吓人了,丹。”

他沉下了脸。

“还有……”因为心有愧疚,后面的话我有些难以启齿。

“我和他睡过。就在索菲失踪近一年后。只有这一次。我们两个是偶然遇到的,在伦敦。我们见面后就一直谈论索菲,后来我喝醉了……”

“他借机占便宜。”

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许我们是互相占便宜,我猜。”

丹尼尔再次别过脸去不看我。我们一起看着那个撑伞的女人越走越近,她有着粗硬的白头发,戴着眼镜,贴着院子里停着的一排车的车头朝博福特别墅走,她和被风刮得扭来扭去的雨伞搏斗,好像在跟某个看不见的人进行一场拔河比赛。最后,她停在大门外,在包里摸索着。写匿名信的人会是她吗?她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前门。她一定就是住在一楼的租客,也许她是昨晚那个哭叫的孩子的祖母。她朝我们眨了眨眼,甩掉雨伞上的水,把它丢在台阶上,然后关上了门,几分钟后,楼下公寓的灯亮起。“我们去酒吧吧,”我说,“我们可以谈谈下一步的计划。我只能在这里待几天,还记得吗?然后我就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