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他放下话筒,凝视着我:“哪里也不要去,苏警官找我们有事。”

是苏桐警官开车来接我与导师的,确切地说,他只是来接导师的。因为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导师,说:“罗教授……”

导师打断他,说:“让他一起去吧,这件事还真不能少了他。”苏警官颇不以为然,然而碍于导师的脸面,也没有说什么。我相信导师所说的“这件事还真不能少了他”不过是个托词,事实上他是怕我偷偷溜去平凉镇,所以将我带在身边看着我。

这里我还是得稍稍提一下导师与警方的关系。因为导师曾协助过警方破过几件变态杀人狂案,后来就顺理成章变成了警方幕后顾问,每当碰到涉及精神领域方面的案件时,警方就会请他协助。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变态的案件?不过我不感兴趣,想到失踪的姜培,我忧心如焚。

车子一路鸣叫,我以为会开到市公安局,所以下车时看到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吃了一惊。我与导师随着苏警官到了住院部五楼,一间病房门口前站着一位警员。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推门进去,里面已有两个警察,跟苏警官互相打着招呼。我的目光被床上的人吸引住了,因为我跟她曾见过一面,匆忙之下也印象深刻。她就是张逸文的小保姆,脸上的泪水鼻涕已擦掉了,小脸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两只手曲肘握拳,紧紧地护在胸前。身子呈现阵发式颤抖,呼吸像喘息一样,频繁而且强烈。

导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眼,小保姆的眼睛跟着上转,瞳孔正常。导师皱起眉头,对苏警官说:“急性精神创伤,你们应该请医生先对她进行精神和药物治疗后再问口供,何必急在一时。”

“罗教授,你有所不知,我们已找到张逸文老师死亡的原因,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取得她的口供,一旦她的口供证实我们的推测,那么,那么……总之跟你们学校关系很大,这件案子我们局长已跟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他特意让我们找你,说千万不要引起社会轰动。”

他说的煞有介事,那表情简直就是天要塌下来。如果别人说出这话,我会不屑地嗤之以鼻,当他夸大其事。可是苏警官是多年的老刑警,形形色色的案子和各种各样的尸体见得多了,等闲死因怎么可能令他动容至此呢?

导师点点头,对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地拉上房间的窗帘,仅露出一角透进天光,房间的光线顿时变得淡雅。两个警员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口供。

我扶着小保姆(她叫阿蓉)在床上平躺下来,柔和地说:“小妹,现在没事了,这么多人在,你不要害怕了。”她听到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目光还是直直的,先前是看着墙,现在看着天花板。手臂依然团在胸前,好像在抵挡什么。

对患者进行催眠治疗,除了催眠师的素质和技能要高,催眠者是否容易被催眠也很关键。催眠者处于精神放松状态下,更容易接受催眠师的暗示。依照目前阿蓉的防御心理状态,基本对周围视若无睹、闻而不觉,仅用简单的语言暗示,是难以达到催眠状态的。我轻声问导师:“要不要去借点工具?”

导师摇摇头,说:“不用了,就用温觉引导法吧。”他两手心相抵,互相摩擦几分钟,直到手心发热,才将手掌心贴在阿蓉的额头,顺着脸颊方向到双手,缓慢均匀地移动,反复地移动。一边移动,导师一边对着阿蓉说话,声音低沉、柔和而明确:“这里没有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说话的声音……你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了……眼皮开始沉重了……”说到这里时,阿蓉直直的眼神开始涣散,无力地眨动了几下眼睛,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一股暖流流遍了你的全身……你觉得很舒服……你松开了双手……”阿蓉一直团在胸前的紧握成拳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张开,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床上。“你的头脑模糊不清了……无法抵制的睡意完全地淹没了你……四周安静极了……”阿蓉面目安详,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进入了深度催眠状态。

“今天上午的太阳很好……那时你在做什么呢?”

“……今天早上的牛奶又没送来,文姐在发火,打电话投诉。我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把苹果切片扔进榨汁机里做苹果汁……”阿蓉喋喋不休地说着苹果汁如何美味、煎蛋时掉了个蛋在地上又如何手忙脚乱收拾……两位警员面面相觑,停下了记录的笔。

“……吃完了早餐,文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我在厨房里洗碗碟,后来电话响了,一直在响。我觉得好奇怪,文姐为什么不接电话呢?电话还在响,吵死人了。我放下抹布,往客厅走去,文姐还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我问她:文姐,电话响了,不接吗?她忽然抬起了头,好可怕,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我吓了一大跳,靠在墙上不敢动。文姐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张得很大,咯咯咯地响着……”说到这里,阿蓉的眼球急速地转动,本来平放在身旁的双手忽然举到脖子上,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当时,我的头脑有点发蒙,不明白她为什么用这么真实的动作,深度催眠状态下是不可能有自主意识的。导师也愣住了,他的催眠技术很高超,从来没有失过手。片刻的迟疑,我们同时意识到不妙,导师急急地说:“好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太着急了,声音完全失去了催眠时应该有的坚定有力、清晰柔和。我扑上前去,想扳开她扼住自己脖子的手。

蓦然,她睁开了眼睛,眼球血丝纵横交错,发出骇人的光芒。与此同时,嘴巴张得极大,咯咯咯地响着。紧接着嘴巴像泉眼一样汩汩地冒出血水,在涌动的血水里冒出一样小东西,浑身血红,站在阿蓉的嘴唇上抖动着身子,然后对着大家龇牙尖笑。

天!老鼠!

那一刻,已不是震骇两字可以概括。若要问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那种巨大的视觉冲击令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房间里只有一个声音——阿蓉的喘息,濒临死亡的喘息,像雾一样弥漫,所有的人都强烈地感觉到,原来死亡触手可及。

老鼠站在阿蓉的嘴唇上,抖动着浑身的毛,龇着牙以一种人类的表情笑着,尖尖的牙齿透着冰冷的寒光。然后它一个弹跳,落在雪白的床上,留下一道斑驳的血痕,顺着床单滑落到地板上。这时候,呆若木鸡的五个人身子同时一震,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靠,好似要给它让出道路一般。在大家眼里,这小东西已不是老鼠,而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