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结缘(三)

那分明是道士曾经说过的魂火,只出现在将死之人的眉间,吸引着黑白无常过来将死者的亡魂带走。

它害怕极了,它不想这个人就这样消失在这天寒地冻的石窟里,消失在一只瞎了眼的白虎的腐尸旁。

这里没有他喜欢的花,也没有他喜欢的漂亮姑娘。

雪积的越来越厚了,松散地堆在了石窟口,它扒着喻恒的肩膀,艰难地从他僵硬双臂的桎梏里爬出来。

小狐狸想着得去做点什么,可它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张着嘴迎着风,无助地叫唤着,推雪机一样在厚重的雪里费劲地穿行。

它从阴天的早上一直走到开始放晴的黄昏,雪太厚了,它已经连树根都刨不出来了,爪子也被冻僵了,踩在白雪上显得红通通的。

直到许久未曾临幸这个极寒之地的斜阳洒下光来,把小狐狸和茫茫白雪描成了金黄色。

然后它才看见光里,有一个人身披盔甲,背负长弓,一脚深一脚浅地,从积雪之中徐徐行来,它站立起来,拼命地朝天吼叫着,企图能吸引来那个人的注意。

万幸的是,它做到了。

*

那人姓连,身边的人都叫他连大人,喻恒喊他连晨远。

小狐狸觉得他是好人,只是面相凶了一些,至少也是个好脾气的人。

因为是他把喻恒给背出去,还耐着性子陪那个只剩一口气的家伙在雪堆里刨了好一会儿的刀。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吼过它,还给它拿了很多吃的东西和小毯子,让它坐上了进京的车。

相比之下喻恒的不知好歹在回京之后就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几天没见它担心喻恒担心得厉害,就寻思过去看看,但是空嘴去不太好,于是它就盯上后院里的那只大公鸡,它当时并不知道那公鸡也是喻恒的,毕竟在它的印象里多大体型就住多大的地方,它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住那么大的宅子,还要雇很多人来打扫。

但它更没想到的是,它堂堂一只成年公狐,第一次进鸡棚的时候连那只大公鸡的尾巴都没咬着,就被一众母鸡叼到怀疑狐生,爪子肿成了蒜瓣大。

这可给它委屈坏了,不过也学机灵了,第二次它藏在雪堆里观察了很久,准备伺机下手,结果越观察越眼红。

大家明明都是公的,凭什么那只公鸡过得就是众星捧月一般的生活,还有一众又憨又彪的母鸡争着给它下蛋,而它连母狐狸的尾巴都没见过。

也不知道它和母狐狸的尾巴谁的更大一点。

而且那公鸡还是高傲性子,不愿意搭理那些趋之若鹜的母鸡,每当下午被后厨丫头放出来溜达的时候,它就昂着鸡冠子在阳光下踢着爪子散步,不让那些母鸡靠近,脑袋还得十分做作地一屈一屈的。

小狐狸便趁机窜出去,一口咬住那公鸡的脖子,在那群母鸡和还没有赶来之前,撒开蹄子跑掉。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都怪那只大公鸡,半道儿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没死绝就开始作天作地,不然它怎么会被喻恒拎着扔出去?

话是这么说,可当小狐狸意识到,那么多只母鸡相继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公鸡郁郁至死,留下多少个还没能睁开眼见一见世面的小生命,它心里又觉得愧疚难当。

于是主动承担起孵蛋的任务,和喻恒威胁它孵不出来小鸡就把它扒了吃肉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本它也想这样安安分分地在鸡棚里孵孵蛋,偶尔偷吃两个,日子好不快活,可直到那天,它又在喻恒的眉间看到了那一团魂火。

可他看上去除了腿瘸,脑子还有点缺之外,身体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还丧心病狂地要夺走它在肚子底下孵了好几天的蛋,无视它的种种哀求。

气得它都想一走了之了,它这么仪表堂堂的一只小狐狸怎能荒唐在这一隅鸡棚?再给它些时日,他就能修炼成道士口中英俊潇洒的男狐狸精了,到时候天地再大那也是任它快活!念此,半夜就一鼓作气,咬坏了门栓跑了出去。

但它跑到一半又折回来了,喻恒虽然不干人事,但好歹也在危难关头救了它一条狐命,是它的恩人,现在他的恩人有了生命危险,它能甩甩尾巴一走了之吗?

它不能,喻恒不是人,可它得有一只狐狸的原则,再说大恩报不成,没准还耽误它飞升呢。

不过它真的太小看喻恒在不做人这条路上的造诣了,它辛辛苦苦守了他一晚上,他一句谢没有,出门还踩了它一脚,好的,它大狐有大量,不和他计较这个,追上去叫他别出去别出去,大过节的在家喝酒辣嗓子是吗?非得出去显摆自己瘸?

这人还不听劝,它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还是没能给拦下来,而且爪子勾着他的衣料直接被带上车了。

再想和他讲道理时,就被这家伙用拆了半截袖子的线吊在马车里面。

它怎么就招这么一个混蛋玩意?

被绑在车里的时候,它就不无悲凉地想起臭道士在它下山前,和它说过的话。

-“你真的要走?”

-“不要后悔。”

它已经后悔了,后老鼻子悔了。

*

自从随他回了喻府,小狐狸就只有睡鸡窝的份,如今它受够那个又冷又潮,还很臭的地方,今晚是特意来和喻恒道别的。

顺便再来确认一下他眉间的魂火有没有消失。

喻恒的头发很多很长,都糊在脸上,一时扒楞不干净,它盯着喻恒的脸歪着脑袋反复瞧,眉间的魂火已经散了,看来今晚这个劫已经成功熬过去了,但它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长得……用它老家的土话说就是长得真俊。

鼻梁又直又挺,眼窝深深的,嘴唇还很软,等它化成人那天,要是能有一副这样的皮囊可就太方便它混吃混喝了。

只是一不留神,又给喻恒脸上划了好几道爪痕。

这要是等到明天起来,一准儿是逃不掉打了,它抓坏了件衣服,都能换来他那么大的反应,何况是他更加宝贝的这张脸呢?

脖子一缩打算走,可视线又从他脸上移不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喻恒传染了,它一个公狐狸竟然开始贪图上男色了。

它又大着胆子凑过去舔了舔那几道划痕,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像最初那道一样,舔一舔就好了。

事实果然不负狐愿,那几道血痕竟然也在它的舌头之下被治好了。

小狐狸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丝灵光,它忽然亮出爪子,狠狠地在喻恒裸露在外的颈部皮肤上来了一下子,又弄出五道深浅不一的血痕,自己在伸出小舌头过去舔舐。

这一次消失的相对慢一点,但是在它夜视能力相当出色的狐眼之下,也是一点疤都没有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