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往生剑主(二)

有了上一次来燕南的教训,卜恩这次在动身前,特意找了江南有名的铁匠,给他的马打了四个战靴,结果没想到燕南的冬如此之冷,铁器被冻得僵硬,还常常结冰,实在难以奔跑,他又只好走走停停,时不时地翻身下来,给马靴解解冻,再上上润滑油。

晃悠晃悠的,大年初一才到莫北关温上一碗酒,结果第二天准备继续赶路时,洋洋洒洒下了一晚上的大雪就把客栈的门给封上了。

从莫北关到燕南城,他这一路走来,顶风冒雪,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抵达了都城,吃上点正经东西,还要让人像看杂耍似的围观,而且其中肯定不乏跃跃欲试地想冲上来捅他一刀的。

说起燕南百姓对他态度的转变,也就不得不提一提五年前那档子事,他前脚刚洗脱嫌疑,平安回乡,后脚边疆就开始异动,说也怪不得百姓,比完武人家将军就死了,将军没了就要开始打仗了,这可叫人怎么不往阴谋的方向想。

他自己也晓得这事儿怕是解释不清了,后来燕南再有什么宴会,他都躲着来邀请他的人,要不是这回有人打着他的名头惹事,他才不乐意动身来这儿。

不过来都来了,有些事情还是解决一下的好。

然而就在此时,青云街尽头处的西坞门忽然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小队整齐举着长枪禁军,为首那人坐在马上,盔甲里着了红衣,腰间悬挂着刻青蟒的乌黑朴刀,面色是常年铁青,眉骨和颧骨突兀得厉害,也是个模样显凶的主儿。

他手里握着卷好的文书,驱马不疾不徐地朝着人群聚集的明月茶楼走来,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持枪列队迅速赶超过去,将茶楼外的闲散看官驱散开来,露出茶楼对面的布告栏。

自打西坞门一开,卜恩就觉着面前的烧酒它不醇香了,索性在桌上留下几块碎银子,又抓了把花生米,拎起往生剑负在背后,走到茶楼的露台上,朝着那马上的红衣官兵做礼道:“见过赵都统。”

那人姓赵,正是现任禁卫军都统赵继,也是长青侯府的独苗,他瞧见卜恩本人倒也没太多惊讶,毕竟这个名字在金龙宴当晚爆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引发一定范围的议论了。

他侧目看了卜恩两眼,便翻身下马,展开手里的文书,亲手贴在布告板上,随后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百姓们心知这是宫里对金龙宴那晚行刺一事的处决,此时若不是拿红缨枪的禁卫军在这儿拦着,早就要挣着挤着凑过去看了。

赵继约莫是看出来百姓写在脸上的急迫,抑或是因为其他,两手在身后交叉一背,缓缓转过身子来,对着揣手站在对面小二楼那儿嚼着油炸花生米的卜恩,朗声道:“金龙宴大将军喻氏行刺一事,现已落实犯人若干,乃境外杀手组织寒梅所为,意在劫财,幸得渊亲王路遇出手相助,大将军得已保全性命,可惜天不佑我燕南良将,将军喻氏在此番行刺之中失去了双腿。”

满众哗然,连带着对面的卜恩也停下了从嚼花生米的腮帮子,瞪圆了眼珠子盯着赵继看。

只见他依旧一张刻板的脸,侧身指了指布告栏上文书,继续道:“众所周知大将军喻氏乃喻家末子,如今双腿尽失,愿意主动献上破佛,特发此书昭告天下,凡能取走将军向上人头者。”

他忽然故弄玄虚地顿在了关键时刻,看向卜恩的眼神也骤然带上了几分狠戾。

“将成为名刀破佛的下一任继主。”

卜恩揣在袖子里的手直接塌下去了,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嘴里的花生米也不香了。

“我是不是……来的又不太是时候?”他无比尴尬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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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在你满嘴跑马车的时候保持冷静,所以现在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给我一个不那么让人想掐死你的理由。”

从宫里出来一直到将军府的路上,连晁真的是憋足了骂人的话,一进自家院子,就在后面给了喻恒坐的轮椅一脚,木质的轮椅就吱吱嘎嘎地朝着院里那口井去了。

喻恒把长刀一横,即使把自己停在了撞翻飞出去的边缘,小狐狸早就等不及地从雪里钻出来,前面甩着舌头,后面甩着尾巴地朝喻恒奔来。

“过来,乖宝儿。”喻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聪明的小狐狸立即会意,纵身一跃,扑到喻恒的肩上,身子柔软的从后面弯曲着攀上另一边肩膀,大尾巴从前面兜回来,里面变成了会呼吸会舔人的狐皮毛领。

他摸着狐狸的尾巴,徐徐道:“你先别急着掐死我,你一样一样问,我一样一样编……呸,回答。”

连晁在院子里掐着腰来回走,短靴把脚边的积雪踢地飞扬起来,把在宫里憋得气全发泄在它上面似的。

他一边走着,时不时拽一下脖子上的帽绳,掰一掰自己的手指,捋着思路愤愤不平道:“一派胡言!荒唐至极!大理寺的人都用脚趾头来审犯人吗?不敢说背后的正主就算了,还给按个什么劫财的罪名?说出去有人信吗?燕南城里谁不知道你的败家能力,咱们将军府里有什么财?你柜子里的衣服吗!”

“还有那个渊亲王,”他越说越激动,“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装瘸了,果然一瘸见人心,我一以前真是看错他了,还觉得他没什么远大理想,不会成为咱们的绊脚石,结果呢,你不过就是提了一句大将军之位可以另寻良将,他还就真敢接啊!亲王掌兵权,他怎么想的他,小皇帝看起来是心胸宽广的人吗?”

“晨远啊,你要不要先冷静冷静。”喻恒事不关己地搓着小狐狸的毛尾巴,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连晁,这人现在还真是被自己给同化地厉害,什么都敢讲,什么都不顾忌。

“确实啊,这一番话拎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冷不丁的,一个尖细尖细的嗓音从围墙之上传过来,如此情景下,激得二人一同打了个激灵。

连晁方才没发泄完的怒火也被一下子浇灭了,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毕恭毕敬朝着一跃而下的老太监拜了一拜,“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来了怎么不走正门,围墙太高,可别冻坏了脚。”喻恒讲话时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李尚虽说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公公,但是突然被人侵入了领地,还是惹得喻恒相当不爽。

“国舅爷府里的卫兵啊,说什么也不放老奴进来,老奴也是没法子,毕竟上头,可还有皇上催着呢。”老太监赔着笑,慢吞吞地说,提起皇上,还要朝天作一作揖。

“那敢问公公此行所谓何事?”

“是陛下要奴才速速转告国舅爷,卜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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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讲究他似的,卜恩猝不及防地在大牢里打了个喷嚏,似乎还有少许喷到了和他仅隔着一个铁栅栏的春闱姑娘身上,于是漫不经心地带着浓厚的鼻音对她道了两声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