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前 第24章

我站在厨房里,背靠着操作台,一只手里的咖啡杯冒着热气,另一只手拿着那张照片——阿纳托利·瓦什申科。我盯着他的照片,长脸,发际线很高。我看着这个间谍首脑的面庞,这个威胁卢克的男人,他是我所有孩子的威胁。

我翻过照片,又看了看另一面的文字介绍。这是他的个人数据,是我能搜寻到的关于瓦什申科的,可以用来追踪他的所有信息。文字介绍很少,是整堆文件里最少的一份,几乎没有任何文字。我特别注意到其中一行——访问美国记录:已知无。

已知无。

我对着这行字眨了眨眼,希望能出现些变化。但是这些字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它们也像在看着我,嘲笑着我。他显然来过美国:他现在就在美国。如果我们没有他来美的记录,说明他用的是假身份。

这就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追踪他。

卢克睡着了,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从家庭娱乐房传来一些敲击键盘的声音。马特在笔记本电脑上做解密工作。他敲击一会儿,然后停顿很久,再敲击一会儿,又停顿更久。

我呷了一口咖啡,回味了舌尖的苦涩。我感觉自己已经泄了气。我找到了间谍首脑,我真的找到了,可又有什么分别呢?我没有足够的线索追踪他,什么都做不了,肯定不能及时做到。卢克明天就要死。这句话一直在我脑中盘旋。他就在那里,威胁着卢克,我却无力拦阻。

我一个人无力拦阻。

这个想法蹦到我脑中,控制了我的思路。我想把这个想法压回去,赶走它,不让它成形。但是我不能。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把照片留在操作台上,来到家庭娱乐房,将马克杯捧在两手里,想暖暖手。马特在沙发上,身体前倾,笔记本电脑放在身前的咖啡桌上,打开着。电脑上插了一个U盘,小小的橙色灯闪着。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抬头瞥了一眼,神色严肃紧张。我坐到他身旁,看着屏幕,上面是一堆字符,我完全看不懂的字符,他敲进电脑里的一串字符。

“有发现吗?”我说。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不行。这是多重加密文件,非常复杂。”

“你觉得我们能破解吗?”

他看着屏幕,然后回头看了看我,一脸沮丧的表情。“我觉得不行。”

我点了点头。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俄罗斯人很厉害,他们设计出这个程序就是不想让我们破解,除非有另外一个解密密码。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

我打量着他的神色,我要看看他对这一切的反应到底是怎样的。因为我认为自己信任他,我认为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但是我要先确认一下。“我们向当局自首。”

他微微睁大了眼。我能看出他很吃惊,但他表情中还有些别的情绪。“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保卢克安全。”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他是谁——”

“我们只知道这些。但什么线索都没有,没法找到他。什么都没有。但是当局会有的。”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无助、绝望。“肯定有什么别的出路——”

我摇了摇头。“我们手里有个名字,有个俄罗斯人名。即使不知道他的化名,他的地址。如果我们有更多时间,或许……”

我看着他思量着眼前的状况,就像我之前不得已而思考的过程一样。这是唯一的出路。我们靠自己没法捕获他,不能及时找到他。

“卢克明天就要死。”我轻声说,“他如果冲卢克来,我们又不能阻止他该怎么办?”

他额头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他还在思考。我能看出来。

“你说得对。”他说,“我们需要帮助。”

我等了等,下一个问题,我知道迟早要问的。因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他的反应,我要观察他在我说出那些话时的反应。

“那我们怎么告诉他们呢?”他终于开口问道。我听出这个问题的隐含内容,在脑中也回想过很多遍。我们怎样才能让他们帮忙,但同时也不把自己卷进去?

我抬头,遇到他的目光,看到他此时的表情,等着他的表情变化。“说实话。”

“什么?”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仔细观察着他。“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我想应该是怀疑。“我们会进监狱的,薇薇。我们两个都会进去的。”

我能感觉到胸口的起伏,有巨大的压力。进了监狱就等于向过去的生活说再见:我不能陪孩子长大,我会错过他们的童年,他们的生活。他们会恨我离开他们,恨我使他们陷入媒体的轰炸中。

他朝我眨了眨眼,怀疑变成沮丧。“你就这样放弃了?这个时候,我们就要解决问题的时候?”

“我不会放弃的。”我不会的,这一点我非常确信。我只不过是终于站了出来,要做正确的事情,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情。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

“经历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孩子。”我打断他,“而现在这么做也是为了孩子。”

“肯定还有别的出路。编个故事——”

我摇了摇头。这一点我要坚持。因为他是对的,或许还有别的出路。我们还可以再编一个别的谎。我可以找奥马尔坐坐,编一段故事,他或许会相信,或许能让我避免牢狱之灾,可以保卢克和其他孩子的安全。“我不想再编故事了。”

我不想要任何别的东西使我们陷得更深,在谎言中越走越远;我不想余生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做过的错误决定,害怕孩子仍然身处危险中;我想要他们能够得到公开的保护;我想要他们安全。

“而且我不想再冒险。他们不会理解我们的孩子身处怎样的危险,也不会知道瓦什申科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人,除非我们自首,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威胁我们的孩子。”我说,“他们需要保护,这对他们是最好的方式。”

“父母都入狱?这样对他们是最好的?”

我心头疑云密布,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本能地认为这样是正确的,这样能保他们安全。而且,如果我的余生都生活在谎言中,我又怎能成为理想中的母亲呢?我该怎样教孩子辨别是非?他们撒谎我就惩罚他们,我一直教育他们明辨是非对错,过往的片段在我脑中像电影一样播放着。还有彼得的话——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薇薇安,不管你怎么决定。

“或许这样做就是最好的。”我说。我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我们俩不要都入狱,但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他。

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们可能都会入狱,或许这样能彻底保全他们的安全。虽然这样做很难,但我们也教会了他们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或许某一天他们回头看我所做的一切,看马特所做的一切,他们就能理解。但是如果我们继续生活在谎言中,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者当局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还怎么直视他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