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房莺的审美很超前,而且,一直也没有变化过。

看着余稳根未置可否的表情,房莺又进一步表达着自己的观点,“还有,你够魄力。”说着,她指指余稳根包缠着纱布的手,坚定地说,“男人,就该有这份狠劲才能成大器。”

从小到大、基本与“好看”和“男子气”两个形容词无缘的余稳根第一次感觉,从异性口中说出来的赞美比所有的赞美都令人满足。

两人交往一个月后,决定结婚。

余稳根的家庭环境与房莺家类似。稍稍强一点的是,他家中只有两个孩子,大哥结婚后占了一角空间,余稳根父母将家具重新腾挪了一下,又重新打造了一架两人睡的棕床,房莺便搬了过去。

自由恋爱这件事,从上演“小二黑结婚”的年代就在宣传,可在现实生活的重压下,有几个人能做到?房莺做到了。拍摄结婚照时,她发自内心笑得开心。终于离开了那个拥挤窄小、令她窒息的家,并且有了一个在她看来十分俊秀的男人。

余稳根则表现得十分严肃。二十六岁的他刚刚从耗费了他八年青春光阴的崇明红星农场回到日思夜想的上海。代价是一根手指。从此以后,无论吃饭穿衣抱老婆,他永远都只能用九根手指完成。这让他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甚至有一种愤愤然。

拍摄第二张照片时,两人已经结婚十年。这一年,余稳根三十六岁,房莺整三十,两人的儿子余沪生刚满周岁。在过去十年中,两个人的生活际遇变化都很大。靠一根断指悲壮返城的余稳根几经周折后,花大价钱托人在浦西白蝶自行车厂找到一份自行车组装工作,正式成为一名梦寐以求的技术工人。一直在街办工厂打零工的房莺则敏锐地发现了文凭正在渐渐受到重视,报名参加了一个夜校的财会班,读了三年后,拿到一个财会大专文凭。

在婚后最初六年中,余稳根与房莺都在为生计与前途奔波。而在过了最初的蜜月期后,两个人的个性开始渐渐显露。吵架,成为两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房莺爱钱。这种热爱,强烈到令余稳根害怕的程度。结婚不久后的一天,余稳根出门办事,不小心弄丢了二十元钱。晚上回家,房莺例行检查他的荷包。当她发现比早晨出门时少了二十元后,开始变了脸色,要余稳根将钱交出来。余稳根反复解释钱丢了,房莺根本不信。

看看全家人都已经睡下了,余稳根也想息事宁人,脱衣躺到床上想要睡觉。他没想到,房莺盛怒之下竟然扑到床上拉扯他,气急败坏的余稳根回手一推,房莺跌坐在地上。两人不顾一帘之隔的侄女刚刚安睡,你抓我头发我抓你衣领厮打起来。

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劝,余家闹得不可开交。见全家人都被吵起来了,余稳根要和房莺到门外说话,房莺一把推开丈夫,大嚎着“不想活了”,跑进厨房拿起菜板上的菜刀就向脖子上割。

看到乌黑沉重的菜刀架在房莺的脖子上,全家人都吓得大声尖叫。最后,还是婆婆最“拎得清”,她哆嗦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二十元补给房莺,这才止住儿媳的哭闹。

从那天以后,房莺便将余稳根的收入全部收由自己管理,余稳根想要花一分钱,都要和房莺申请、解释小半天。

这件事发生之后,余稳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已经成为自己老婆的小女人。拿着一包红塔山香烟,他找到房莺家的一位邻居阿姨打听房莺婚前情况。

说到当年的房超英,那阿姨的脸色兴奋,一把拉住余稳根的手腕,快声快语地告诉他,房家老头子很老实,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事事赔着小心。不知为什么,养的小囡性格都不像爹娘,个个都很泼辣。房运达是长子,按理说,应该谦让爱护妹妹们,可他在外面对比他大的男孩点头哈腰,回家打妹妹时却从不留情。房跃进、房超英、房赶美都被他打得流过鼻血。三个女孩也不友爱,争衣服、争糖果、争小画书,争什么都动手,对骂更是常事。那老阿姨又替房家解释,也是因为穷家里没钞票吧……

余稳根出身与房莺相差不多,小时候也经常与哥哥打架,之所以他会去插队而哥哥留在上海,也是他打不过哥哥的结果。但是,听到房莺家中的情况,还是让他脊背里冒出冷汗。家庭出身不会决定一个人的最终命运,但家庭环境一定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和人生观。余稳根明白,自己娶回家的这个老婆,是个爱钱的强势女人。

虽然心头有了芥蒂,但由于都是年轻力壮,两人在床上还没有产生裂痕。房莺发现了余稳根的旺盛需求后,本能地将性事当成对余稳根的奖罚,正值盛年的余稳根想要和房莺做成那事,要看他的日常听话程度和房莺对他的满意程度。

像儿子一般听话地过了两年后,余稳根对房莺和房事都失去了兴致。他开始将目光放到自家床以外的世界。

房莺觉察出余稳根对自己失去兴致已经是余稳根出轨一年后。

当时,改革的舞步吹拂神州各地,也从浦西吹到了浦东。在浦东一些略为宽敞的公园或者马路边,也像浦西一样出现了些露天舞场,几个灯泡、一台录音机,没钱进正规舞厅的,可以在这里和陌生舞伴跳上一曲。

余稳根的第一个婚外女人就在露天舞厅结识的,并一步步跳到了床上。那女人四十多岁,年纪虽然比余稳根还大,但性格比房莺柔和。

被房莺发现了两人的不正当关系后,余稳根着实紧张了一段时间。可令他吃惊的是,二十四岁的房莺倒没有像他丢失二十元钱时那样大吵大闹,而是将他和那个女人叫到一起,心平气和地说,“听说你老公是商场的经理,我家里正好要买电视机,我看中了十四寸的那个金星电视机,你看,是我找你老公买,还是你帮我买呢?”

那女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了句我帮你买,转身就走。

三天后,当《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在弄堂里响起时,弄堂里的老老少少惊奇地发现,一直以贫穷闻名的余家客厅里竟然也摆着一台电视机,而且是彩色的。此时,在大陆大多数家庭里摆放的都是一台不会超过十寸的黑白电视。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在棚户区这片人口超级密集的地方,哪家人身上添置了一件新衣服、打了一对新耳环、穿上一双新鞋子都显得分外扎眼。所以,尽管没有声张,但余稳根家有台彩色电视机的这条重大新闻,在彩电搬进余家当天就传遍了棚户区的家家户户。

这天晚上,送走棚户区里提着小板凳赶到家中看电视的老老小小,锁好房门、拉上布帘,房莺主动睡进余稳根的被窝,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这东西能换来电视,也值了。来吧!让我试试,你到底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