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五

38

简妮在小起居室里悠悠醒来。她倒在沙发上,头枕着史蒂夫的大腿,浑身上下仅一件紫粉色的毛巾浴袍。四壁雪白,沙发乌黑。

我怎么回来的?

他们昨天花了半晚上演练今天的听证会。简妮心里一紧:她的命运就看今晨了。

但我怎么会躺在他腿上的?

三点多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眯了会儿。

然后……

然后她肯定睡着了。

身上这床蓝白条纹棉被本来在卧室,肯定是在某一时刻史蒂夫走进来抱来给她掖好的。

但她这副睡相肯定不能算在史蒂夫头上,她枕着人家的大腿,搂着人家的腰。一准是她睡梦中自己缠上去的。而且稍显窘迫的是,她的脸还凑在人家胯边。他会怎么想她?她昨天的表现早就越了界,先是当着他的面脱个精光,再是倒在人家身上睡觉,这都是多年爱侣的行为啊。

不过硬要说的话,这些怪举动也勉强算是事出有因,毕竟她这周都不太平嘛。

被麦克亨蒂巡警轻慢,被父亲偷,被《纽约时报》无端指责,被德尼斯·平科尔持刀威胁,被大学解雇,还在车里被人侵犯。这一切搞得她心神俱疲。

昨天脸上被打的部位还隐隐作痛,这一拳不仅伤了她的身,更伤了她的心。每每想起车上的激斗,她就恨不得一把掐住那小子的喉咙。即便她不想这事的时候她也是郁郁寡欢,仿佛那次侵犯让她的生命也掉价了。

怀着这种情绪,她竟然可以再信任男人,还和酷似侵犯者的家伙同睡一张沙发。这真让她自己也惊异不已。但这一切发生之后,她就更中意史蒂夫了,孤男寡女一晚上,他竟然没起邪念,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能做到?

她又皱起眉头。昨晚上史蒂夫似乎做了什么,她只模模糊糊地记得是好事。对!她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双大手有节奏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很久很久。她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舒服极了,自己宛如一只被爱抚的猫咪。

她脸上泛起微笑,身子一动,史蒂夫马上问道:“你醒啦?”

她打了个呵欠,边伸懒腰边说:“不好意思啊,躺在你身上睡着了,你还好吧?”

“早上五点的时候我觉得左脚有点供血不足,但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事了。”

她坐起来要好好看看他。他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还长出短短的胡茬儿,但依然很有魅力。“你睡着了吗?”

他摇摇头:“我一直满足地看着你呢。”

“我没打呼噜吧?”

“没打,你就是流了点儿口水。”他说着一拍裤子上的水迹。

“咦,真恶心!”她站起来,目光扫过墙上的浅蓝色时钟:八点半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她有些焦急,“听证会十点就开始。”

“你去洗澡,我来煮咖啡。”史蒂夫大度地说。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是圣诞老人那里来的吧?”

史蒂夫笑了:“照你的说法,我是从试管里来的,”话落他脸色一黯,“谁知道呢。”

见他难受,简妮的情绪也跟着跌落下去。她转进卧室,把衣服脱到地上,然后进卫生间一边洗头一边回想十年来的艰辛:争取奖学金,高强度的网球训练和长时间的学习,暴躁易怒、吹毛求疵的博士生导师。她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不眠不休、机器人般的工作学习,靠的是她当科学家的理想和使人类更了解自身的愿望。而现在柏林顿·琼斯却要把它们都毁掉。

洗完澡后她好受了些,擦头发的时候电话响了。她拿起床头柜的电话:“喂。”

“简妮,我是帕蒂。”

“是妹妹啊,怎么了?”

“父亲来了。”

简妮一屁股坐到床上:“他怎么样?”

“穷困潦倒,但还算健康。”

“他先来找的我,”简妮说,“他周一来我家,周二因为我没给他做晚饭开始闹脾气。周三他就带着我的电脑、电视和音响跑了。现在他肯定把变卖的钱都花完了,要么就是赌光了。”

帕蒂倒吸一口凉气:“啊,简妮,他怎么这么混蛋!”

“他不就是这么个人吗,你可别忘了锁好贵重物品。”

“偷东西偷到家人头上!老天爷啊,要是泽普发现了一准把他轰出去。”

“帕蒂,我还有更坏的消息呢,我今天可能要被大学解雇。”

“简妮,为什么?”

“现在我没时间解释,晚些打电话给你吧。”

“好吧。”

“你和母亲讲电话吗?”

“每天都讲。”

“噢,真好。我就和她聊过一次,第二次就碰了壁,人家说她在吃午饭。”

“接电话那些人根本不顶用,我们必须尽快把母亲接出来。”

要是我今天被炒了她就得在里面再待一段时间了。“回头聊。”

“祝你好运!”

简妮挂了电话,蓦地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她诧异地摇摇头。虽然只是一杯咖啡,但史蒂夫竟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他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疼人,也不求回报。在她的印象里,男人很少会把女人的需求摆在自己之前,即使偶有为之,他们也希望她能感恩戴德地记一个月。

史蒂夫不同。要是我早点儿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男人,我早就预订一个了。

她成人后所有的事情都是独立完成的。她父亲从没施过援手。母亲固然一向要强,但到头来她的要强几乎变得和父亲的软弱一样让人头疼。她不仅对简妮的未来指手画脚,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她要简妮去当理发师,便为简妮找了份工作,去亚当斯摩根的埃里克谢发廊扫地洗头,那年简妮甚至连十六岁都没到。她完全无法理解简妮想当科学家的梦想。“别的姑娘大学还没毕业,你就能成为出色的发型师了!”母亲如是说。她不明白简妮为什么要发脾气,也不知道为什么简妮甚至连去发廊看看都不肯。

她今天却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史蒂夫在身边支持她。她不在乎他有没有律师资格,反正就算请来华盛顿顶尖的律师也未必能打动五位教授。要紧的是他会陪着她。

她穿上浴袍问史蒂夫:“你洗吗?”

“洗,”他边说边走进卧室,“我想换件干净衬衫。”

“可我这儿没有男士衬衫——等等,有一件。”她想起丽莎火灾后借来的那件白色拉尔夫·劳伦牌活动领衬衫,物主是数学系的。简妮后来把衣服洗过之后就用玻璃纸包好放在衣柜里。她拿出来递给史蒂夫。

“是我的尺码,17×36,”他说,“正合身。”

“别问我这衣服哪儿来的,说来话长,”她说,“我记得我还有条领带。”她打开抽屉拿出一条蓝色的波点丝绸领带。她有时候穿白衣服时就配这条领带,浑身显出一种生气勃勃的中性美。“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