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 子(第4/5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庞洪升握紧拳头,居高临下地冲我咆哮道,“soulmate不可能在计划施行之前就知道计划的内容!张成礼被杀之前,她怎么可能会向警方寄去犯案预告?”

我摸出一张照片,“庞先生,你说你跟soulmate并未见过面,那这张照片,也没有印象了吧?”

照片很模糊,但还能依稀分辨出容貌。两个人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庞洪升正侧脸微笑着对身旁的一个女孩说着什么。

“soulmate……”庞洪生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地看着我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跟soulmate见过面?”

“不止见过面那么简单。”我摇头道,“在你的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恰好有个摄像头。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我请警方调阅了监控录像,意外地发现了一段视频。那是在晚上十点多之后录到的,soulmate和你两人同时出现在了走廊里,并进入了你的办公室。这张照片就是那段视频的截图,证明了你在明诚集团案发前,跟soulmate有过联系。螃蟹,我再问你,你确定你真的没有联系上soulmate?”

庞洪生揪着自己的头发,满眼血丝,在努力地回忆。

“想不起来,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嘶哑着声音道。

“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你联系上了soulmate,并邀请她一起制订了计划书,但她却在计划书制订完毕之后,因为某种原因对你进行了深度催眠,改变了你的记忆,让你变成了她的一枚棋子,使得整个计划按照她的意图进行?”

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怪笑声,庞洪升整个人瘫软在了老板椅上,他瞪着浑浊的双眼,喃喃道:“soulmate?张娴静是不是她的棋子?陈籍呢?蒋峥呢?我呢?都他妈的是soulmate的棋子?”

自以为操控着整个棋局,原来竟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靠在锈迹斑斑的船舷栏杆上向下俯视,墨蓝色的海水深邃而不可见底,犹如近在咫尺等待时机吞噬一切的深渊。张娴静闭上眼睛,压抑着心头的一阵阵眩晕。深吸一口满是潮湿海腥味的空气,她退后几步,靠着后面的船舱钢板坐在了甲板上。

这是一艘只不过十几米长的渡轮,犹如一片落叶航行在广袤深邃的大海之上。她不是要逃,而是要去一个地方,以姜筱的身份。

姜筱,在人间活了二十七年,看透了人情冷暖,见惯了世态炎凉。就在她已经痛到麻木的时候,soulmate给了她一个机会,披上了张娴静的外衣,祭奠那死去的亲人。姜筱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一张照片,站起身,又走到船舷边。

十四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照片上这个微微笑着的男人,正是她的父亲。时至今日,他已经死了十四年,安静地躺在一个小盒子里。照片在火焰的舔舐下,逐渐地发黄蜷曲,最终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在指间化为灰烬,随着海风飘向空中。

姜鹏,筱鹏公司的老总,姜筱的父亲,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男人。

姜筱九岁那年,母亲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平庸和不思进取,哦,或者也可以说抵御不了那个满脸红肉的台湾老板的引诱,抛弃了家庭,消失在了遥远的海峡彼岸。父亲,那个传统到迂腐的男人,抱着争一口气的心态,辞去了政府部门的公职,一头扎进了云谲波诡的商海。

姜筱的童年是在同学的嘲笑中度过的,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被贴着“妈妈跟台湾人跑了”的标签。她不以为意,那个女人走了,她至少还有爸爸。虽然爸爸很少陪她。

她对父亲的记忆,几乎都是在那个小小的拉面馆里。在放学之后,姜筱总是会步行到父亲在地下室里的那间小公司,在堆满杂物的走廊里,蹲着做完作业,然后就默默地等待。等着父亲忙完手上的工作,带她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去那个拉面馆吃饭。只有那时,爸爸才属于她。

一碗冒着热气的拉面,她通常吃得很慢。爸爸就坐在她的对面,慈爱的他,不时摸摸她的脑袋,而她总要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打掉他的手,引得同事们哈哈大笑。

她很喜欢这样,喜欢爸爸脸上一闪而过的愠怒和尴尬。

过了四年,姜鹏的公司犹如雨后的春笋一般蓬勃发展起来,占有了S市近五成的日化品市场。姜筱刚考上初中,爸爸买了一辆奔驰车,在报到那天,径直把她送到了学校里面的报到处。当她被爸爸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她看到爸爸脸上满是荣耀的光芒。

“再等两年,我们就坐飞机去台湾,气死那个女人。”爸爸轻声对她说。

“气死那个老女人。”她挽住爸爸的脖子,稚气地大声附和。

三天后,爸爸在高架路上出了车祸,六车相撞。

不啻世界末日。

姜筱却没有哭。

爸爸说过,这世界不相信眼泪。

十三岁的年纪,姜筱却有着一颗被现实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灵。

警察把爸爸的死定性为交通事故。五天之后,爸爸的公司被另一家集团公司收购,公司的名字也由筱鹏更名为明盛。那个经常和爸爸一起加班的叔叔摸着她的头,说以后由他来照顾她。姜筱冷冷地打掉了他的手。在爸爸出事后的那天晚上,她看到了这个男人跟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商讨着如何以最低的价钱收购筱鹏。他们害死了爸爸,他们提到了那起车祸,那不是意外。

逃吧,孩子。她似乎听到爸爸对自己说:等你长大了,复仇。

流浪,童工,收容所,教会学校,工人,文员,销售,夜总会小姐……十四年的生活,犹如一本社会百科全书。然而苦难并没有磨灭心中那颗复仇的种子,相反,那些屈辱辛酸都变成了养料,使种子长成了怪物,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失眠,披起衣服看着窗外的星星,一颗一颗地数下去。

要等待时机,生命只有一次。她面对的是一个资产几十亿的集团公司。失败了,就只能死不瞑目地看着那些人渣快乐地活下去。

然而,等待却是最折磨人的。

几乎换完了S市的夜总会,做小姐做了一年半,她却一直没有找到接近明诚集团决策层人物的机会。也是,那些富豪级的男人,要尝鲜也只会去那些隐秘的私人会所,这些太大众化的娱乐场所,吸引不了他们。还要再考虑下别的方式吗?对于一个没有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的女人来说,如何才能击溃一个拥有九千多名员工的集团公司呢?

需要奇迹吗?她苦笑。

仿佛是听到了心中的呼唤,奇迹终于出现了。

那时候,姜筱又换了一份工作,在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培训机构上班。那天早上,她在挤公交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的脚。两人口角几句,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一脚把她踹倒在地,骑在她身上,拳头犹如暴风骤雨般落在她身上。而周围的人,自觉地散开成了一个圆圈,冷冷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