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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看到米莎的澡盆,看到带着涡卷形把手的铜盆边时,他停下来,站起身来。屋子在眼前缓缓地旋转了一会儿,他抓住火炉冰冷的边缘,把额头倚在冰凉的铁板上。然后他走出去,抱着一大堆开着花的葡萄藤回到屋里。他没有朝澡盆里看,但在澡盆上面缠上一株株花,然后把澡盆放在炉子上,却又不忍心看到它在火炉上,就把它拿到屋外,放在坦克上。

铲子和撬杠的声响让多特里奇放下心来朝前走。他举起双筒望远镜,从黑暗的树林里往外看,只露出一只眼睛和一个镜筒。他只是在听到铲子和撬杠的声音时才偷窥一下。

汉尼拔将铲子插进去,铲出一根手骨,然后是厨师的头颅骨。在笑着的头颅骨里可以看到厨师的金牙——好讯息,这表明抢劫者做得还不算太过分——接着,他看到厨师一只袖子里的手骨还攥着他自己的皮箱。汉尼拔把皮箱从手臂里拽下,放到火炉上。他打开皮箱,倒出里面的东西。各种小玩意儿碰到炉子的铁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各种铜质的军人领章、纳粹党卫军闪电铜牌和骷髅头帽徽、立陶宛警察的铝质鹰徽、救世军的铜质领章,还有六块不锈钢军籍身份牌[1]。

最上面那个是多特里奇的。

塞萨尔注意到,人拿在手里的东西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苹果和饲料袋,第二种是皮鞭和棍子。手里拿着棍子,那它就无法靠近,这是它小时候被恼怒的厨师从菜园里赶出时得出的经验。如果多特里奇走出森林时手里没有拿着那根铅制防暴棍,塞萨尔也许会不理他,但实际上,塞萨尔鼻子里喷着气,跑开几步,缰绳被拖到小屋的台阶上,它转过身,面对着多特里奇。

多特里奇退回树丛,消失在树林里。离开小屋约一百米,他在齐胸高的蕨草中停住,蕨草湿漉漉地沾着露水,从空窗户里已看不到他。他掏出手枪,往枪膛里上了一颗子弹。小屋后面四十米左右是一座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简易厕所,厕所屋檐下有花哨的装饰。林子狭窄的小路上种着百里香,它们高高的,疯长着,与将厕所和小屋隔开的树篱连成了一片。多特里奇勉强挤过树篱,树枝和树叶刺进他的衣领,擦着他的脖子;树篱很柔软,折不断。他举着警棍挡住脸,悄悄地向前推进。一手拿着警棍,一手拿着手枪,他朝小屋的侧窗刚挪了两步,冷不防脊背上挨了一下铁锹的敲击,他双腿立刻麻了。双腿瘫软时他朝地面开了一枪,接着脑后又嘣地挨了铁锹的一下平打,他还感到有青草戳到脸上,随后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鸟鸣,成群的嵩雀在树上唱着歌;金色的晨光洒在高高的野草上,斜照在汉尼拔和塞萨尔走过的地方。

汉尼拔闭着眼,约摸有五分钟斜靠在烧焦的坦克上,然后转向澡盆,他用手指把葡萄藤挪到刚好能看到米莎残骸的位置。当他发现米莎的乳牙还完好无缺时,感到一阵奇怪的欣慰——一个恐怖的景象驱除了。他从澡盆里捡出一片月桂树叶,扔出去。

他从火炉上的珠宝里挑出一枚胸针,他看见母亲戴过,上面有排成莫比斯带[2]形状的钻石。他从一颗浮雕宝石上取下丝带,把胸针系在米莎头上绑丝带的地方。

在小屋上方朝东的斜坡上,他选了一处看起来舒适的地方,挖出一个坟坑,在四周摆满他所能找到的各种野花,然后把澡盆放进墓穴里,上面覆上屋顶落下的瓦片。

汉尼拔站在坟头,塞萨尔听到他说话,便抬起头,不再吃草。

“米莎,世上没有上帝,知道这一点让我们感到欣慰,这样你就不必在天堂里受奴役,不会被强求一直奉承上帝。你现在的地方比天堂要好。你有幸被上帝遗忘了。我每天都想你。”

汉尼拔将墓穴填好,用双手把土拍下去,又盖上松针、树叶和细枝,直到让墓和森林的地表融为一体才停手。

在离墓地不远的空地上,坐着多特里奇,他被绑在一棵树上,嘴被堵着。汉尼拔和塞萨尔朝他走过去。

汉尼拔坐在地上,开始查看多特里奇背包里的东西:一张地图、几把车钥匙、一把军用罐头开罐器、一块用油布袋装着的三明治、一个苹果、一双换洗的袜子,还有一个钱包。从钱包里,他抽出一张身份证,并将身份证跟小屋里挖出的身份牌作对比。

“先生[3]……我代表我自己和我已故的家庭成员,要感谢您今天的到来。您的到来,对我们全家以及我个人来说意义重大,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同您认真谈谈我妹妹是如何被吃掉的。”

他把多特里奇嘴里塞的东西拉出来,多特里奇立刻开始说话。

“我是镇上的警察,接到报告说有人丢了马,”多特里奇说,“这是我来这儿的唯一目的。这样吧,你把马还了,这件事我们一笔勾销。”

汉尼拔摇了摇头。“我记得您这张脸,我见过您很多次。记得您用您的蹼指摸我们,看谁最胖。您记得那只在火炉上、里面冒水泡的澡盆吗?”

“不记得。开战以来,我只记得冷酷。”

“多特里奇!今天您本来打算吃我的吧,多特里奇先生?您可以就在这儿吃午餐了,”汉尼拔看了看三明治的馅儿,“这么多蛋黄酱,多特里奇先生!”

“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多特里奇说。

“您摸我们的胳膊,”汉尼拔摸了摸多特里奇的一只胳膊,“您摸我们的脸颊,多特里奇先生,”他说着,拧了拧多特里奇的脸颊,“我叫您先生,但您不是德国人,对吗?您是立陶宛人,或者俄国人什么的,对吗?您是您自己的公民,多特里奇公民。您知道其他人在哪儿吗?您和他们保持联系吗?”

“全死了,战争中全死了。”

汉尼拔朝他笑了笑,解开自己的手帕结。里面满是蘑菇。“羊肚菌现在在巴黎一毫克都能卖上一百法郎了,而这些竟然就长在树桩上!”他站起来,朝马走过去。多特里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赶紧在绳结中扭动了几下。

在塞萨尔宽厚的背上有一卷绳子,汉尼拔把松的一头系在马缰上,另一头打成绞刑用的绳套。汉尼拔将绳套放松,拿到多特里奇背后。他打开多特里奇的三明治,把蛋黄酱涂在绳子上,然后又在多特里奇脖子上涂了厚厚的一层。

多特里奇从汉尼拔的手中退缩开来,说:“有一个人还活着!在加拿大——他叫格兰茨——你在那里找找他的身份牌。我要作证。”

“作什么证,多特里奇先生?”

“为你刚才说的那事儿作证。我没有干,但我愿意作证,我看见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