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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达琳没有时间意识,许多个日日夜夜里都是闲谈。她听见自己连续多少分钟说个不停,也听见别人说话。

有时她听见自己那些朴素的吐露也会嘲笑自己,那些话在正常情况下是会叫她震惊的。她告诉莱克特博士的东西常常令她自己意外,但那都是真心话。莱克特博士也说话,声音低而平淡,表示出兴趣和鼓励,却从不惊讶,也不责备。

他告诉她他的童年和米莎。

有时他们俩同时望着一个明亮的光点开始谈话,屋子里几乎总是只有一个光源。只是那光亮的东西每天不同。

今天他们从一把茶壶一侧的高光开始,但是随着谈话继续,莱克特博士似乎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了她心里一个没有开发过的走廊。他也许听见了墙壁那边有巨人在战斗。他用一个银质皮带扣代替了茶壶。

“那是我爸爸的皮带扣。”史达琳像小姑娘一样拍着手说。

“是的。”莱克特博士说,“克拉丽丝,你愿意跟你爸爸谈一谈吗?你爸爸来了。你跟他谈一谈吧?”

“我爸爸来了!嗨!好的!”

莱克特博士把双手放到史达琳头部两侧的太阳穴上,以便在需要时为她提供她父亲的一切。他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需要独自谈谈,我现在就离开。你望着皮带扣,过几分钟就会听见他敲门的,好吗?”

“好!太好了!”

“好的,只要等几分钟就行。”

最细的针的轻微刺痛——史达琳不曾低头看一眼——莱克特博士离开了屋子。

她望着皮带扣,有人敲门了。坚定的敲击,两声。她的父亲进了屋子,跟她记忆里的父亲一个样:高高的,站在门口,拿着帽子,头发上有水,光溜溜地下垂,就像平时回来吃晚饭时一样。

“嗨,乖乖!你们这儿什么时候吃晚饭?”

他死去以后已经二十五年没有抱过她了,但是在他把她揽过去时,他那衬衫前胸的西部按扣还是那么簌簌地响。他身上有粗肥皂和烟草的气味,她感到他那强大的心脏贴着她的身子在跳动。

“嗨,乖乖,嗨,乖乖,你摔倒了吗?”有一次在院子里,爸爸鼓励她骑一只大山羊,却被摔了下来,爸爸抱起她时说的就是这话。“你骑得很好,只是那羊掉头太快。来,到厨房里来,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东西不。”

她幼年的家里那简陋的厨房桌子上有两样东西,一包玻璃纸包着的雪球糖和一包橙子。

史达琳的父亲打开了那把刀刃断成平头的小刀,剥了两个橙子。橙子皮在油布地板上转着圈。父女俩坐在楼梯后的厨房里的椅子上,爸爸把橙子分成了四份,两人你一瓣我一瓣地吃着。她把橙子籽吐在手里,放在膝盖上。他坐在椅子上显得很长,很像约翰·布里格姆。

她爸爸用一边的牙嚼的时候多些,他侧面的一颗臼齿上镶有白色的金属,四十年代的军队里镶的牙就是那个样。他一笑那金属就闪光。他们吃了两个橙子,又各吃了一个雪球糖,还说了些亲昵的笑话。史达琳已忘了橙子味后那凉丝丝、绵软扯动的美妙感觉。

厨房消融了,两人以成人的身份谈着话。

“你现在干得怎么样,孩子?”问的是个严肃的问题。

“他们在工作中和我过不去。”

“这我知道,是法院那批人,宝贝。他们最坏不过,一声不吭。你从来没有杀过不是非杀不可的人。”

“我相信是的。还有别的事。”

“你在这事上没有撒谎。”

“没有,爸爸。”

“你救了那个婴儿。”

“你说得对。”

“我的确为此感到骄傲。”

“谢谢你,爸爸。”

“宝贝,我得走了。我们以后再谈吧。”

“你不能停留?”

他爸爸把手放到她头上。“我们决不能停留,宝贝。谁也不能想停留就停留。”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出了屋子。他高高地站在门口向她招手时,她能看见他帽子上的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