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2页)

格雷厄姆觉得他这四十年什么也没学到:他只是觉得很累。

他倒了一大杯马提尼酒,一边喝一边脱衣服。他冲完澡又喝了一杯,看着新闻。

为捉拿“牙仙”,联邦调查局设的圈套招来了相反的结果,一名资深记者身亡。稍后我们将在“目击者新闻报道”栏目中继续关注本案的细节。

新闻节目结束前他们已经开始称呼凶犯为“巨龙”了。《国民闲话报》已经向媒体透露了所有的细节。格雷厄姆并不奇怪。星期四的报纸会卖得很好的。

他喝了第三杯马提尼,然后打电话给莫莉。

她已经看了六点和十点的电视新闻,也看了《国民闲话报》,知道格雷厄姆曾经在圈套中被当做诱饵吸引“牙仙”。

“你应该告诉我,威尔。”

“可能,我不这么觉得。”

“他现在想杀死你吗?”

“迟早的事。不过他现在想下手就难了,因为我总不在一个地方。我身边一直都有保护,莫莉,这他也知道。我不会有事的。”

“你的话有点含糊,你刚去太平间看了你的朋友吗?”

“我刚喝了几杯。”

“现在感觉怎么样?”

“特糟糕。”

“新闻里说联邦调查局对记者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

“在‘牙仙’看到报纸以后,劳厄兹是被安排和克劳福德在一起的。”“新闻里已经把他叫‘巨龙’了。”

“那是他给自己的称呼。”

“威尔,有件事……我想带威利离开这里。”

“去哪?”

“他爷爷家。他们有日子没见到他了,他们想让他去。”

“噢,嗯。”

威利的爷爷在俄勒冈海边有一处别墅。

“这儿实在让人毛骨悚然。我知道这本来很安全的——可我们已经好多天都没睡着了。也许是射击训练让我害怕,我搞不清楚。”

“对不起,莫莉。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我有多对不起你。”

“我会想你的,我们俩都会想你的。”

这么说她已经决定了。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

“那商店怎么办呢?”

“伊夫琳想接手。我会预付批发商秋季这批货,只付利息,然后她卖多少都归她自己。”

“狗呢?”

“我请她给市里打电话。威尔,抱歉,也许有几只要让别人领养了。”

“莫莉,我——”

“如果我待在这儿能防止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我会留下来的。可你救不了任何人,威尔,我不想在这里帮你了。我们离开这儿,你就可以把心思完全放在照顾你自己上。我不愿意一辈子背着这该死的手枪,威尔。”

“也许你该到奥克兰来看看运动家棒球队。”他本不想这么说。嘿,伙计,这个沉默可够长的。

“得了,就这么着,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她说,“或者,也许,你只能打电话到那里找我了。”

格雷厄姆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让我通知办公室帮你安排吧。你预订了?”

“没用我的名字订。我估计新闻记者们会……”

“好,非常好,让我请人送你吧。你不用去办登机手续,你离开华盛顿不会有一个人跟踪的。能让我做这些吗?让我来吧。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九点四十,美航118。”

“好,八点半……史密森后面。有一个叫帕克莱特的停车场。把车停在那里,有人会在那里等你。他从车里出来的时候会听听表,把表凑近耳朵。成吗?”

“好的。”

“我说,你在俄亥俄转机吗?我也许能抽空——”

“不,我们在明尼阿波利斯转。”

“噢,莫莉。也许一切都结束后我会上那里去接你。”“那我会非常愿意的。”

非常好。

“你的钱够吗?”

“银行会电汇给我。”

“什么?”

“机场的巴克利银行。别担心。”

“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可现在也是一样啊,在电话里距离都一样。威利向你问好。”

“我也问他好。”

“当心点,亲爱的。”

她从没用过“亲爱的”这个词。他已经无所谓了。他不在乎新名字;亲爱的、红龙,都一样。

华盛顿的值班员很乐意地为莫莉做好了安排。格雷厄姆把脸贴近凉凉的玻璃窗,看着大雨浇着他房间下面的没有声音的过往车辆。街道在闪电中从灰色突然变色。他的脸在玻璃上留下了前额、鼻子、嘴唇和脸颊的印记。

莫莉走了。

这一天又过去了,只有黑夜要面对了,还有那个没有了嘴唇的声音在指控他。

劳厄兹的女人一直握着那被烧焦了的手,直到最后一刻。

你好。我是沃拉蕊·利兹,很抱歉我现在不能接听您的电话……

“我也很抱歉。”格雷厄姆说。

他又把杯子倒满,坐在窗户边上的桌前,盯着对面的椅子发呆。他一直盯着它,直到它变幻成黑暗和微尘,黑暗和微尘变幻成了人形,像是悬浮的尘埃组成的阴影。他尽力想把图景整合起来,想看到那张脸。可那图像并不动,它没有表情,没有脸,只有伸手可触的眼神。

“我知道这么做很难。”格雷厄姆说。他已经烂醉了。“你必须歇歇手了,伙计,直到我们找到你。要是你非要做出什么来,妈的,你到我这里来。我不在乎。那样对你会更好的。他们已经有东西协助你停下来了,帮你停止这么欲望强烈地干坏事。帮帮我,帮我个小忙。莫莉走了,老弗雷迪死了,就剩你和我了,正大光明地来吧。”他向桌子前探过去,伸手去抓,可那幻影即刻消失了。

格雷厄姆在桌子上低垂着头,脸颊放在前臂上。打闪的时候他可以看到窗玻璃上映出他的前额、鼻子、嘴唇和脸颊的影子,一张不断有水滴流下来的脸。没有眼睛,满是雨水。

格雷厄姆一直想方设法了解“巨龙”的精神世界。

有些时候,在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遇难者的房间,那“巨龙”曾经走过的空间似乎要开口说话。

有时候格雷厄姆觉得他离得很近。一种在以前的办案中也经历过的感觉最近一直缠绕着他:一种被嘲弄的感觉,因为相信自己和“巨龙”在一天的各种时间里做着相同的事,相信他们在每天的生活中有相仿的细节。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的巨龙和他同时在吃饭、洗澡,或者睡觉。

格雷厄姆竭尽全力想了解他。他想在幻灯片和注射器耀眼的闪光的后面看到他,从警察局报告的字里行间出现,想透过指纹的毛孔看到他的脸。他竭尽所能地想了解他。

可是要想理解“巨龙”,要想听到他的黑暗世界里的冷冰冰的滴水声,要想从他的红色的薄雾里看世界,格雷厄姆必须看到他以往从来没有看到的事物,他必须能跨越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