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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拉德试着找话说,以防止她觉出他对她的盯视。“你到贝德有多久了?”这句话里没有咝音。

“三个月了。你原来不知道吗?”

“他们告诉我的情况很少。”

她笑着撇了撇嘴。“你可能在设计暗室的时候抢了什么人的饭碗了。不过说真的,因为你的设计很科学,技师们都喜欢你。整个排水工程都很科学,还有足够多的电源插座。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二百二十伏的电源。”

她把左手中指放在牙签上,拇指放在饼的边沿,为他切了一块水果饼,用食指控制刀的方向。

他看着她使用明晃晃的刀。肆无忌惮地看一个女人的正面,这感觉让他觉得很奇特。在一起的时候能有几次机会想看哪里就看哪里呢?

她给自己倒了杯很浓的杜松子酒和汽水,然后他们一起来到客厅里。她把手放在一个落地灯的上方,感觉到没有热度,按了一下开关。

多拉德三口就把他那份水果饼吃完了,笔直地坐在沙发里。他光滑的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强有力的手放在膝头。

她头靠着椅背,把脚跷到一个脚垫上。

“他们什么时候在动物园拍摄?”

“可能下个星期。”他很满意自己已经给动物园方面打了电话,并且答应给他们红外胶片:丹德里奇有可能去核实的。

“这儿的动物园真大。我姐姐和我外甥女帮我搬完家后,我和她们一起去过。你知道,他们有一个动物和游客的亲密接触区。我抱过一只美洲驼。感觉好极了,可是它身上的味,天哪……我觉得我一直被一只美洲驼跟着,直到我脱了我的衬衫。”

他们在进行一次谈话。他必须说点什么,要不然就只能离开。“你怎么来贝德的?”

“他们在我曾工作过的丹佛的雷克学院贴了招聘广告。有一天我查公告栏的时候碰巧看到它。事实上,由于政府的合同要求工厂搭配就业来保护易受歧视群体的合法就业权利,贝德必须精简他们的员工队伍才能履行这项规定。他们一共雇了六个女性员工。两个黑人、两个墨西哥人、一个东方人、一个患半身麻痹的人,加上我一共才八个人。我们每个人都至少属于两种易受歧视群体。”

“你在贝德干得很出色。”

“其他人也一样。贝德从不白花钱。”

“在这之前呢?”他微微出了汗。对话有些费力,不过能看着她很舒服。她的腿很漂亮。她做过削低脚踝的手术,缺口现在还可以看到。在他的臂膀上缓缓流过对她腿的重量的感觉。

“我中学毕业后就在丹佛的雷克学院工作了十年,培训刚刚失明的盲人。这是我第一份在外面的工作。”

“什么外面?”

“出来到这个广阔世界里。在雷克是很闭塞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教人们怎样更好地在这个光明的世界里生活,可是我们自己却生活在封闭的空间里。我们在一起聊天聊得太多了。我觉得我该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事实上,我原打算去教言语治疗的,教有听说障碍的儿童正确地发音和说话。我想我以后还会去那里的。”

她喝干了自己的饮料。“我说,我这有一些‘保罗夫人’的蟹肉酱,味道很不错。我真不该先上甜点的,来点吗?”

“嗯——”[1]

“你自己做饭吗?”

“嗯——”

她轻轻地皱了皱眉,走进厨房。“要咖啡吗?”她大声问。

“啊。”

她在厨房里随便聊着副食品的价格,却没听到回应。她回到客厅坐在坐垫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

“我们先谈一点事情然后再做别的,好吗?”

沉默。

“你这一阵什么话也没说。实际上,自从我提起言语治疗以后你一直闷着没说话。”她的语调温和却很坚定,没有一丝怜悯。“我和你沟通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你的表达能力很好,而且因为我知道如何倾听。很多人是不注意听的,他们总是问我‘什么’‘什么’。如果你不想说话,没问题,但我希望你愿意和我说话,因为你能做到,而我对你要说的很感兴趣。”

“那不错。”[2]多拉德轻声说。很显然这句短短的话对她很重要。她在邀请他与那个半身麻痹的人一起进入双项群体俱乐部吗?他不知道自己的第二项弱势群体指标是什么。

她的下一句话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我想知道你是在笑还是在皱眉。”皱眉,现在就皱眉。“我想知道现在我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说。”

她抬起手等待着。

要是她的手指被咬断了会怎么样呢?多拉德沉思着。即便是用他在公共场合戴的这套假牙,他咬断手指可以像咬断棍式面包一样容易。要是他两脚支撑在地板上,在沙发里坐稳,两手攥紧她的手腕,她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挣脱的。咯吱,咯吱,咯吱,咯吱,也许把拇指留着。还得用它们量水果饼呢。

他把她的手腕握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然后把她的匀称的、磨损得很厉害的手放在灯光下。她的手上有很多细小的疤痕,还有几处新的伤口和擦痕。手背上一处已经变光滑了的伤疤很可能是被烫伤的。

离家太近了,也太早了,离他超凡的时候还太早呢。现在动手她就不能看到他超凡的那一天了。

即使她问这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她不可能从中得到任何他的秘密。她没有多嘴多舌过。

“相信我,我是在微笑。”他说。有“咝”音也没事了。他真的是在微笑,露出了他在公共场合戴的漂亮的假牙。

他把她的手腕举到她的膝盖上方,松开手。她的手落在大腿上,半握着拳,手指在衣服上摩挲像是转移了视线。

“我估计咖啡好了。”她说。

“我要走了。”该走了。回家去释放。

她点点头。“要是我冒犯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

她坐在坐垫上没动,注意听着多拉德走后门确实喀嚓一声锁上了。

莱芭·麦克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杜松子酒。她放上塞格维亚的唱片后坐进沙发里。多拉德在沙发上留下的凹陷里还有温热。空气中他的气息还在——鞋油味,一条新的皮带,品牌剃须液。

多自闭的一个人。她只在办公室里听到过几次有关他的谈论——丹德里奇对他的一个谄媚者说过“那个狗娘养的多拉德”。

隐私对莱芭来说很重要。当她还是个孩子、在学习怎样在失明中生活的时候,她的隐私就彻底地被剥夺了。

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被别人注视着。所以弗朗西斯·多拉德对隐私的看重她完全可以理解。他对她没有表露过一点怜悯,这样反倒让她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