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她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海岸线现在只有四分之一英里。她可以看到,岸上乱石嶙峋,海水在上面拍打出巨大浪花。她心灰意冷地看着崎岖的海岸:岸上四处散落着有缺口的大圆石,后面是一个不高的悬崖,上面是一片荒野,上面零星有几只绵羊正在吃草。她开始研究着那片荒野。这片荒野看上去还算平滑,没有围墙,树也不多。飞机或许可以在上面降落。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是该祈祷安全着陆,还是应该收拾心情赴死。

黄色飞机继续勇敢挣扎,不过还是越飞越低。南茜的鼻子闻到了海面吹来的咸风。她心惊胆战地想:与其尝试落到那样的海岸上,还不如直接掉水里得了。弱不禁风的飞机连带着她,肯定会被那嶙峋的乱石撕成碎片。

她只愿自己能早死早超生。

离海岸还有一百码,她这才发现飞机不会撞上海岸了,飞机现在还高得多。拉弗斯明显是瞄准了崖上的草地。但他能撑到那儿吗?他们俩现在已经和崖上差不多高了,下落并还没停止。看来他们要撞到峭壁上了。她想把眼睛闭上,但是又不敢。相反,她开始怔怔地盯着扑面而来的悬崖绝壁。

发动机像生病的动物的一样嘶吼着。风将海浪的飞沫吹向南茜的脸颊。崖上的绵羊们看到冲过来的飞机,四散逃开了去。南茜紧紧抓住驾驶舱边缘,把手都抓疼了。他们貌似正对着悬崖边飞的。崖边扑面而来。她心想:我们要撞上去了,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接着忽一阵罡风把飞机托起了一点。她心想:得救了!得救了!但是飞机又开始下坠。她又想,那对小黄轮从支杆上要被蹭掉了。在飞机只消一分秒就飞到悬崖上时,她闭上了眼,惊声尖叫起来。

一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着是猛烈的一颠,这一颠将南茜狠狠地甩向前面。多亏有安全带捞着她。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又感觉到飞机在爬升。她止住尖叫,睁开了双眼。

他们还飞着,离崖顶的草不到一米。飞机又蹭到下面颠簸了一下,索性在下面滑着,再没飞起来。飞机开始在不平整的地面上猛烈地振动,无情地摇着南茜。南茜眼瞅着他们要冲向一片荆棘林,心想,看来他们还是要撞毁不可。接着拉弗斯做了什么动作,飞机转了向,化险为夷。振动幅度减小了,他们也开始减速。南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飞机晃晃当当地停了下来。

她可算松了口气,但是还是不住地发抖。她允许自己再颤栗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赶紧又把持住自己。“结束了,”她大声喊,“都结束了!结束了!我没事儿了!”

她前面的拉弗斯站起身,拿着工具箱爬出机舱。他瞧也没瞧她一眼就跳了下去,在飞机前方来回走着,然后打开前面的发动机盖,往里面瞅了起来。

南茜心想,他应该问问我是否安好的。

说来也怪,拉弗斯的粗鲁让她变镇定了。她环顾四周。绵羊们又开始吃草,仿佛一切都未发生。现在发动机一声不吭,她也得以听到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阳光正灿烂,但她却感觉有股湿湿冷冷的风往她脖子里钻。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确定自己的双腿撑得起来之后她才起身爬出了飞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爱尔兰的土地,感动得快要哭了。她心想,多年以前,她的祖先们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他们受不了英国的镇压、受不了清教徒的制裁、受不了土豆枯萎病造成的饥荒,先辈们挤进了木船,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到了一个新世界。

为了能来到这里差点没把命搭进去,这种回老家的方式还真有些爱尔兰风格。想到这里,她会心地笑了。

多愁善感够了。她活下来了,还能赶上“飞剪号”吗?她看看手表,现在是两点一刻,“飞剪号”刚从南安普顿港出发。如果这架飞机还能飞起来,如果她还有胆量再坐回到上面,那她就还有望及时赶到福因斯。

她绕到飞机前。拉弗斯正用大号扳手朝外倒螺母。南茜问:“你能修好吗?”

他眼也不抬地说:“不知道。”

“是什么毛病?”

“不知道。”

显然他的心情又回到了寡言少语模式。这把南茜惹恼了,她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工程师呢。”

这话刺到他心窝里了。他看向她说:“我学过数学和物理。我的长项是复杂曲面的空气阻力学。我可不是什么马达师傅!”

“那我们或许应该去找个马达师傅来。”

“在爱尔兰这个破地方你什么师傅都找不到。这个国家还是石器时代。”

“那也是因为这里的人民被野蛮的英国人践踏了几百年!”

他把头从发动机箱缩了出来,站直身体。“我们怎么又扯到政治上了?”

“你都没有问我有没有怎么样。”

“我看得出你没事。”

“你差点没把我害死!”

“我救了你的命。”

这男人真是不可理喻。

她朝天边望去。四分之一英里外是一排篱笆或者墙一样的东西,那边可能就有路了。再远处还有几片低低的屋顶凑在一起。说不定她在那儿能弄到车,然后开车去福因斯。“我们现在在哪?”她问,“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他笑了。这是他第三次出乎南茜意料地没摆出臭屁的样子。“我想我们离都柏林还有几英里。”

她决定,不能再杵在这儿看他鼓捣发动机了。“我去找人帮忙。”

他看了看她的脚。“你穿那样的鞋,走不了多远。”

她生气地想:我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她撩起裙子,迅速把长筒袜解开。他惊讶地盯着她,脸颊羞得绯红。她把袜子卷到脚跟,连同鞋子一起脱掉。她很享受让他方寸大乱的感觉。她把鞋子塞到大衣口袋里,说:“要不了多久的。”然后就光着脚走开了。

她转过身,走开了几十米,然后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笑。瞧他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谁让他那么趾高气扬呢,活该。

挫败他的愉悦感很快就磨没了。没一会儿,她的脚就变得又湿又冷又肮脏。那些农舍比她料想中远得多。她连自己到那里之后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估计她会设法找一辆去都柏林的车吧。拉弗斯对爱尔兰马达师傅数量之稀少的论断八成是对的。

她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到农舍。

她在第一间房子后面发现了一个小女人,她正穿着木屐在菜园子里挖土。南茜喊了句:“你好。”

女人抬头看,吓得叫出了声。

南茜说:“我的飞机出故障了。”

那女人像见了外星人似的盯着南茜。

南茜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又是披着羊绒外套又是光着脚丫子的,形象确实有些另类了。的确,对于一个在菜园子里挖坑的农妇来说,坐飞机的女人的惊世骇俗指数一点不比天外来客低。那女人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南茜的大衣。南茜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女人是把她当成仙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