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玛格丽特醒来时想:今天我要跟父亲摊牌。

她回忆了一会儿自己要告诉他的事情:她不要和他们搬去康涅狄格州,她要自立门户,自己找房子,自己找工作。”

他肯定会大发雷霆。

恐惧和羞愧的情绪笼罩着她,让她直想吐。这个感觉她很熟悉。每次她想反抗父亲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她心想:我已经十九岁了,我是个女人;我昨晚和一个优秀的男人度过了激情四射的一夜,还害怕自己父亲干什么?

她打记事儿起就有这种感觉了。她一直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坚定地要把她关在笼子里。他对伊丽莎白也一样,只有珀西例外。他好像只想自己的女儿当无用的花瓶,每次她们想做一些实用的事情,想学游泳、建木屋、骑自行车,他的脾气就会特别差。她们花多少时间在裙子上他都不介意,但要想在书店开账户他就是不会同意。

失败的可能并非她恶心的唯一原因。让她难受的还有他拒绝她的方式,他的怒气、挖苦、嘲讽以及那张气得发紫的脸。

她试过跟他斗智,瞒天过海,但是几乎没得逞过:她生怕让他听到阁楼里那只被她收留的猫咪的摩爪声,看到自己和村子里“不合适”的孩子玩耍,在自己的房间搜到那本伊利诺·格林的《红发》;怕到那些不被允许的快乐失去了吸引力。

成功违抗父亲旨意的事迹都是在别人帮助下完成的。莫妮卡让她认识到了性爱的快乐,这点他永远都夺不走;珀西给她演示了如何射击;司机迪比教会她开车。现在,哈利·马克思和南茜·林汉或许可以帮她自力更生。

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同。肌肉幸福地疼痛着,仿佛她在清新的户外干了一整天体力活。她躺在床铺上,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过去的六年里,她一直嫌自己丰满得难看,毛多得恶心。现在她忽然喜欢自己的身体了。哈利似乎认为它很美妙。

床铺帘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嘈杂声。她估计人们都起来了。她往外瞥去。胖乘务员尼崎正在拆对面父亲母亲的床铺,要把它们换回沙发长椅。哈利和莫白先生的床已经整好。哈利正襟危坐地望着窗外,沉思着。

她忽然觉得害羞,赶忙趁他还没见到她把帘子合了起来。真是滑稽:几小时前他们还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现在她却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纳闷其他人都去哪了。珀西应该上岸了。父亲估计也和他一样:他通常都起得早。母亲早上向来没精打采:她八成在女厕所。莫白先生她没看到。

玛格丽特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飞机正停泊在一个松林小镇外。景色真静谧。

她躺回去享受私密的空间,回味昨夜的回忆,重温每一个细节,然后像收集相册照片那样把它们贮藏起来。她觉得昨晚才是她真真正正的初夜。之前和伊安的性交过程仓促而艰难,她做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是个偷偷摸摸地模仿成人游戏的叛逆小孩。昨夜她和哈利则是两个成年人用彼此的身体互相取悦。他们小心翼翼,但没有鬼鬼祟祟;有过犹豫,但没有笨手笨脚。她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她心想:我还想要,要很多很多次。她春心荡漾地搂起自己。

她想象着刚才瞥见哈利的模样:他穿着天蓝色衬衣静静地坐在窗边,英俊的脸庞,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忽然想吻他。她坐了起来,把睡袍披到肩上,然后拉开帘子说:“早上好,哈利。”

他猛地扭过头,仿佛刚刚在做什么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她心想:你在想什么呢?他看到她的眼睛,莞尔一笑。她也回以微笑,竟然停不下来了。两人就这么傻傻地咧了好一阵嘴。终于,玛格丽特耷下眼站了起来。

整理母亲床铺的乘务员转过身来说:“早上好,玛格丽特小姐。要不要来杯咖啡?”

“不用了,谢谢你,尼崎。”她现在估计很难看,得赶紧找个镜子梳梳头。她觉得自己有点衣衫不整。她确实衣衫不整,哈利则刮好了胡子换好了新衬衫,亮丽清新得像个新摘的苹果似的。

可她还是想吻他。

她穿拖鞋的时候,记起昨夜自己是如何粗心地把它们落在哈利床铺边,又是如何在父亲转身发现的前一分秒把它们捞了起来。她伸手穿睡袍袖子,只见哈利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胸脯上。她不介意:她喜欢他看自己的乳房。她系上带子,用手指拢了拢头发。

尼崎做完了。她巴望着他能离开套间,这样她就能亲哈利了。结果他却说:“我现在能收拾您的床了吗?”

“当然可以。”她很失望。真不知道下个能亲哈利的机会要等多久。她拎起包,给哈利抛了一个幽怨的眼神,然后走了出去。

另一个乘务员戴维正在布置自助早餐。她坏坏地偷了颗草莓,走向机尾。机上大部分床铺都拆回成座位,还有少数几个人正睡眼惺忪地喝着咖啡。只见莫白先生和加蓬男爵正深切地攀谈着。玛格丽特好奇,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聊什么聊得这么起劲儿。好像缺了点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明白了:没有晨报了。

她进了女厕所,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玛格丽特忽然自责得要命:母亲就离他们几步远,她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呢?她涨红了脸,勉强着说出:“早上好,母亲。”令她惊讶的是,她的声音竟然很正常。

“早上好,亲爱的。你的脸有点红啊,没睡好吗?”

“挺好的。”说罢,她的脸又红了一些。她灵光一闪,说:“刚刚从自助餐台那儿偷拿了一颗草莓,心里有点小忐忑。”她溜进马桶间避风头。出来之后,她把水龙头打大,用力地洗着。

她不得不穿昨天穿过的衣服,心里很是难受。要是能穿上什么新的东西就好了。她多喷了几下淡香水。哈利说他喜欢这个味道。他甚至还知道它是“托斯卡”牌的。她还从来没见过能分辨香水的男人。

她慢悠悠地梳着头。头发是她最好看的特征了,她必须把它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她心想:以后我在长相上得多下下功夫。之前她从来不在意外在的东西,可它忽然间变重要了。“我得穿显身段的衣服,鞋子要能突显我双腿的修长;衣服的配色也要和我的红头发和绿眼睛相衬。现在身上这件衣服还过得去:是种砖红色。不过它太松垮太没形状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要是肩膀再尖些,再来条腰带,那就好了。母亲当然永远都不会让她化妆,所以她只能满足于自己苍白的肤色了。所幸自己的牙齿还不错。

“我好了。”她轻快地说。

母亲还那个位置上。“我看你是要回去和范东坡先生聊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