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案 兴妇权立誓不婚 时髦女前门裸游

自从开始写《北洋夜行记》,我收到无数留言,粗略计算,大约有50个女孩说要嫁给我,一半原因是我比想象的年轻,且厨艺好。

现在的女孩真不错,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上月翻太爷爷金木的笔记《夜行记》,有件奇怪的案子,和当时一个叫不婚俱乐部的组织有关。年轻女孩立誓不嫁,理由是摆脱家庭束缚,争取女性自由,好像很了解自己的需求。

金木的记录说明,抱团争取的自由是可疑的。嫁与不嫁都可以,前提是想好自己要什么,不是做了某件事就能证明自己是自由的,女孩不要随便去证明什么,尤其不要为男人的立场去证明自己。

事件名称:女子不婚俱乐部 事发地点:北京珠市口、前门大街 记录时间:1919年1月25日

1月17日晚上,刮北风,路上仍有积雪。这天是我29岁生日,也是我做夜行者第三年的纪念日,我邀请十三和韩斌去西四砂锅居喝酒。

我们走到小酱房胡同口,几个巡警从后面撞过来,拐进了胡同。跟去一看,胡同口的洪兴头铺出了人命案,剃头匠洪大富被人割了喉咙,光着屁股躺在床上。巡警正在盘问头铺的老板娘。那女人神志不清,瘫在椅子上一直念叨:都怪我,害死了男人。围观的街坊说,老板娘也差点被勒死,刚刚被救醒。

我说自己是报社的,和韩斌一起进了里屋。洪大富裸身躺在床上,脑袋耷拉在床沿,血还在往外冒。身子底下一摊血,走近一看,阳具没了,被剃刀从根上整齐地切掉,溅了一墙血点子,是生前被割下的。

一名巡警捡起地上的剃刀,裹在毛巾里,招呼人抬尸体。我想阻止他们破坏现场,韩斌拉住我:“没用。别浪费时间。”

出了头铺,韩斌告诉我,那几个巡警他认识,都是拿钱混饭吃的破落旗人,现在查不出什么,不如先吃饭。我想也是,这种案子太常见,不是情杀,就是盗窃,便不再理会。到了砂锅居,预定的包厢还没收拾好,里头的客人刚散。一群穿旗袍的姑娘聊着天走出来,十三看得眼珠子往外掉。让过这群姑娘,我们坐进包厢。桌上有本《妇女时报》——最近很流行的新刊物。

我翻开杂志,研究一篇讨论西方男女交往的文章。两张传单从杂志里掉出来。捡起一看,传单上写着:“冲破束缚,争取自由。抛弃家庭,走向社会。”左侧落款:女子不婚俱乐部。

正要细看,包厢门突然打开,进来一个红旗袍女子,她朝我点头,抿嘴一笑,说了句“打扰您”,伸手将《妇女时报》拿去,转身出了包厢。飘过一缕浓郁的香甜味儿,我猜大概是欧洲香水。

十三很好奇:“怎么娼马子也搞运动?”

我说:“是在搞运动,但她们可不是娼马子,是新女性。”

这个组织,是去年年底从南方传过来的,在年轻女人和学生中很流行。韩斌说这俱乐部他见过,《大公报》有过报道[1]。

我们点了几份砂锅,要了烧酒,聊起头铺的案子。十三却放不下刚遇到的一群女子,问起不婚俱乐部的事。这些观念不少是从日本传来的,我在日本留学时接触过不少,一一讲给韩斌和十三听。十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老金,刚才你看的是这玩意儿吗?”

民国初年,催眠术非常流行,这是当时杂志上的催眠术广告。人们相信催眠可以强身健体,当时有不少人学催眠。商务印书馆还出版过一本《催眠术讲义》的教材

我一瞧,是刚才被红旗袍拿走的传单,问他:“你哪儿弄的?”

十三一乐:“刚在头铺那儿拿的。我看警察进屋了,就在桌子上捡了这个。”

韩斌问:“你这是偷,怎么想起拿这个?”

十三脸一红,说:“我看上头有女的,挺好看。”

我朝十三脑门弹了一下,开始研究这传单。除了刚刚看到的口号外,传单背面画着几名穿旗袍的女人,写着:“女子不婚俱乐部公开讲演将于一月十九日在北京模范讲演所举办。”奇怪的是,演讲活动底下还印了一个催眠术的广告。

韩斌突然一拍大腿,说:“老金,你注意那老板娘的衣服没有?”

我没明白。

韩斌说:“那老板娘旗袍上有个徽章,像个铃铛。刚才进来那女的旗袍上也有。”

我把传单递给他,问:“是这个吗?”

传单上落款的地方,印着一个铃铛似的图形,韩斌确认,这个标志和两个女人衣服上的徽章是一样的。

一个已婚女人加入不婚俱乐部,事情变得有点意思。我对韩斌说:“你得去找警署的酒友聊聊天了,我要去牢里看看老板娘。”

韩斌问:“你觉得她杀了人?”

我递给他一根飞马烟卷,说:“有可能,但不一定。”

遇到好奇的怪事儿,我总爱这么说。对于直觉,我向来自信,但从来不敢随便下结论。自从三年前那次错误,我便知道,结论可能害死人。

我告诉十三,第二天去小酱房胡同拉拉活,打听一下洪兴头铺的事儿。

金木在笔记本上描下的徽章,这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标志,中间是个甲骨文的“女”字
京师第一监狱,又叫京师模范监狱,建于宣统年间,是民国最早启用的新式监狱,位于南城姚家井地区(现在是清芷园小区)

18日清早,韩斌到警署,打听出那老板娘的情况。这女人姓田,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嫁过人。辛亥年闹革命,男人剪辫子去了南方,再也没回来,她便改嫁给了洪大福。

早上10点,我们去了京师第一监狱,这座监狱是宣统新政时建的。韩斌给了看守两块大洋,看守带我们到了女犯区。那老板娘正和一群女犯坐在那儿糊火柴盒,这是监狱工场为女犯安排的日常劳作,不管判不判刑,都要先干活。

老板娘被看守押出来,穿着灰布囚服,一脸木讷,脚上戴着城墙砖大小的镣铐,走路像只鸭子。

看守对韩斌说:“这女的可能疯了,喊了一宿,早上还撞墙要自杀。”

我戴上眼镜,拿出笔记本,说自己是报社的,可以帮查案子。田氏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说:“还告什么状,是我自己害了男人。”

我问:“你怎么害了男人?人是你杀的吗?”

田氏急了:“我怎么会杀他?就恨我自己怎么没跟着死了!”